掌中物(112)
白歌瞧着他有些痛苦的模样,一时不忍的上前。
“怎么了,是不是扯到肩上的伤了?”
谢尘凝眸看着她,忽然道:“一见你,就有些怕,一时心急了。”
白歌倒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怕我什么?”
谢尘再次伸手过去,这次她离得近了些,他蹙着眉忍着肩膀上的痛,又点点汗水在额间渗了出来。
白歌这次明白了他的意思,到底是瞧他这样子辛苦难受的很,将手主动伸了过去,由他牵着,在他榻边坐了下来。
谢尘握住那只手,舒坦了许多。
“不是怕你,是后怕,想到那日连累了你,后怕的不行,这一箭幸好是落在我身上。”
他语气很淡,似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可偏偏说出来的话听在人耳朵里就总觉得不一样。
白歌也说不好是哪里不同,好似是多出了些人间滋味来。
往常谢尘说的话,她听着也就只是听了罢了,可如今他的话却又让她想起那一日在马车里,那一把苗刀被他攥在手里,粘稠温热的血滴在她的皮肤上。
白歌微垂着头,不经意的去瞧他的左手。
那上面缠了厚厚的纱布,只露着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指。
“我见到我母亲了。”她忽然开口。
谢尘握着她的手一紧,复又很快松了力道。
“宁伯母对你倒是真心,我瞧的出。”
他嘴上说着,心里却不免有点忐忑,宁氏对他的不满都不需要思考,那日一个巴掌足以表明这位嫡母的态度。
而且谢尘能看得出来,宁氏不是那种普通妇人,自有一番内蕴在,这倒让他明白了戚家那个烂透了火坑里怎么能养出白歌这样性子的姑娘来。
也正是明白宁氏绝不是好相与的人,他才难免忐忑,以宁氏的眼力厉害,说不准两句话便能将这里的事情与白歌点拨清楚,让自己的努力全部白费。
他看着对面的姑娘,她细嫩的脸颊泛着荧光,那带着独特水乡气息的纤眉秀目正盈盈望了过来,欲语还休。
从来于波云诡谲,刀光剑影的朝堂上都能从容应对,于刺客冰冷刀锋下无畏无惧的谢尚书,此时一颗心不由就提到了嗓子眼,只觉哪怕当年被先帝爷殿前考问时都没这般紧张过。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九章
“那日马车上, 你挡在我身前,手握着那刀刃,我非草木, 自是心中有了触动。”
对面的姑娘柔声细语的说着,粉润的唇抿了抿,仿若春日盛艳的桃花于风中摇曳,撩拨着他的心弦。
二人自相识起, 除却最初那生疏的时候, 谢尘就很少再见过她这样心平气和的语气神态。
大多时候, 从她口中吐出的话语都带着一种冷淡的决绝和讥嘲。
他不自觉的便被那带着淮阴腔调的软语勾起了期待, 心轻轻挑起, 盼着接下来的似水柔情。
只不过——
白歌一双晶莹的眸子盯着他。
“可母亲与我说,恩是恩,仇是仇,情是情, 这三者不能混为一谈。”
谢尘的心随着这话就重重的落下去,从轻盈的云层瞬时跌落进冰凉的深潭。
那位宁夫人果然不是好相与的,他于心中苦笑着。
强自控制着自己的神情, 好在多年的宦海历练,好歹让他修炼出了一副听话的面皮来, 便是一颗心疼的抽搐, 面上倒也没显出多少。
情绪如山洪崩塌之下,他的思绪却迅速抽离出来。
墨色眉宇轻动, 长睫颤着低垂, 盖住眸中情绪, 他轻轻出声。
“你母亲的话极有道理, 白歌, 我为你做什么,自是我情愿而已,我自知过往不可悔,却无半分办法。”
谢尘看着自己掌间白歌纤细的手掌,想要用力又不敢,不用力却又生怕那只手滑落,果然越是放在心上重视的东西,却越是不知所措吗?
白歌却没理会他的话,只是接着道。
“可我也想了许久,许多事情哪里就能分得那般清楚了,你愿舍命救我,已是这世间少有的对我这般真心的人了。”
她轻声说着,一只手反手握在了谢尘的手上。
“世上事哪能总是十全十美,圆圆满满,便是有些坎坷曲折,却也总得朝前看。”
谢尘看着那只手握在自己的手上,心又开始怦怦跳着,几息之间,情绪起伏,他再也难以掩饰自己的神色,慌乱间他甚至有些不敢抬头去看此时白歌的神情。
有些口干舌燥的,他张了张嘴。
“你可是,可是愿意——”
说至一半,他又哑然,竟不知怎么说下去。
倒是白歌又神色泰然自若的道:“如今戚国公府涉嫌谋逆,不论是我还是母亲身为戚国公府女眷,皆是要为其所累,我的两个哥哥更是有可能丢了性命,说起来,这里面也有你的功劳。”
她顿了顿,“如此一来,我倒是半条退路也无了。”
谢尘听了这话更是唇舌发苦,生平尚未觉得有如此心虚慌乱过。
“我并非是为了要断你退路——”
他实在忍不住便解释了一句。
白歌却直接打断了他,淡淡道:“我知道,如此涉及国本大事,怎么可能是因区区私情所起,我不过有感而发罢了。”
谢尘闭上了嘴,这时候,他便是再能言善辩,也不能呈这唇舌之利,只能是苦笑一声。
白歌接着道:“我没了退路,至多不过一条性命罢了,可母亲,兄长却不能受我所累,母亲抚育我多年,兄长眼看功名在即,我如何也不能看着他们被戚国公府拖着进了泥潭,赔上性命。”
她看着谢尘厚厚包扎着的手臂,心意倒是越发明澈了。
“我恨你,怨你,怕你,自是因你算计我,利用我,威胁我。”
“可我也感激你,你救了我的命,我更需要你,要你庇护我所在乎的人。”
她的手心沁出了些汗水,盯着谢尘的眸子也有些湿漉漉的。
“谢妄之,你若能做到,我便也想试一试。”
试一试什么,她没有说,可谢尘的心却已经以一种难以抑制的频率跳动着,只觉要跳出心口,跳到她眼前,去让她瞧一瞧,瞧一瞧这颗心在她面前早已输的彻底,卑微的只想和她靠的再进一些,但凡她所言,哪里有做不到的呢。
情绪翻涌,便是自以为冷静理智的思绪也早已混乱。
谢尘看着她,不自觉的握紧掌心的柔荑。
克制不住的用力将人拉到自己怀里,白歌被拉的身形不稳,栽了过去,撞上了那包扎严实的肩上。
鼻间苦涩的药香混合着血腥气让她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谢尘却仿若没有半分痛觉一般,只是将人牢牢抱在怀里,嗅着她发间清香,心情前所未有的畅快。
“你好像是第一次唤我的字。”
他忽然道。
“啊?”
白歌茫然的应了一声,接着才反应过来,也是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觉,怎么就忽然喊了字呢,明明之前都是谢尘谢尘的叫着来着。
谢尘将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语气里仿佛带了两分笑意。
“好听,以后就这么叫吧。”
他语气里调笑的意味过于明显,本来觉得自己刚刚挺有气势白歌也不禁赧然。
她忍不住提了声调:“你还未回答我的话。”
谢尘用完好的那只手顺了顺她柔软顺滑的发丝:“你心里早便清楚答案,何须我再说什么,明明是来拿捏我的,气势足的很。”
白歌被他窥破了那一点小心思,登时只能硬着头皮道:“如何就拿捏了,谢大人权倾朝野,杀伐果决,手上握着多少人性命呢,谁能拿捏的了您?”
谢尘也不过刚刚是被她那几句搞的心动神摇,着实是有些遭不住,只觉活了这么些年,头回慌得失了神智,一时有些没憋住那口气。
此时听她这般说,便也不再逗她,只安抚道:“是,没拿捏,我怎么会被你这个小丫头拿捏住,都是我情愿的,哪还需你拿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