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鬼+番外(174)
这一次,他与江祝有了共鸣。他之前觉得江祝太看轻自己,也太在乎其他人,已经不知道为自己活着是什么滋味儿了。可如今他把自己的心剖开来看,原来也和江祝是一样的,可笑那时他还去开导江祝。
……真真切切是不自量力了。
他抓起酒杯扔过去,又哭又笑,“你干嘛招惹我?好好当你的大公子,你的叶庭尊,不好吗?这里的水这么脏,我唯恐避之不及,你却步步紧逼,非要在泥潭里滚一遍才甘心?”
说完抹了一把眼泪,看着满手水迹,突然开始笑话自己,“在阿祝的事情上,我们都是这个样子。我好像也没什么资格指责你。”
他对着叶浔摊开手掌,做了个请的姿势,“该你了,请吧,叶庭尊。”
叶浔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打翻了五味瓶,辛酸苦辣什么都有。
他认识的,不是这个月小楼,而是那个流照,那个傻乎乎的,晚上会迷糊着换床盖被子,小声打呼噜的小兔子。
但是这个难道不是他吗?他的所有心思,都藏在一副天真不设防的面具下,实际上自己早就偷偷哭了。他可是一个连杀鸡都不敢的人,却成了一宗之主,他的剑饮过血,对过阵,他半路出家,不输给任何一个正统修士。
是为了江祝,也是为了他。为了让朋友能够获得更多的支持,也为了让珍视的人不会孤立无援。
他从来都是这么一个人啊,看起来像狐狸,心里面软软的。
叶浔接住月小楼扔过来的酒杯,放在桌上,发出“咔哒”的声音。
“那晚,我和安奎的话,你是不是都听见了?”
第84章 番外二白月光(二)
月小楼脑子懵了一下。
那时候,叶浔和叶安奎说什么了?
好像是说了什么吧。
凉风习习,吹散了一部分酒劲儿,月小楼终于想起来了。
“嗯……虽然我那时候没有修炼过,但是逆旅本身就是有灵力的,格外耳聪目明点。你们的话,断断续续,都听见了。”
“听完了吗?”
月小楼茫然。
叶浔俯身逼近,“听完了吗,听到哪里。”
叶浔不笑的时候很有压迫感,仿佛春寒料峭,比冬天还难熬,月小楼有点委屈。
自己说了什么自己不知道吗!
“听完了吧。”
“肯定没有。”叶浔眸色深邃,“听完了,你不会骗我,自己偷偷跑掉。”
手边要是有泥巴月小楼一定糊他一脸。
叶浔也闷,一口气噎在心里,不上不下的,呼吸都像受刑。他拎起酒坛,倒了一杯,牛饮下去,从脚到头都烧得一哆嗦。
“哎……”你不让我喝,怎么自己喝上了?
叶浔捻着手指的一点酒液,声音沉下去,眼里的光也藏在了月光下。
“我爹还在的时候,我是叶家的大公子,是嫡长子,即便之后有了阿汐和阿淮,我也被公认为是继承爹衣钵的孩子,所以在我很小时,不管是远房外家,还是同我叶家过从亲密的家族,都有意愿将女儿嫁给我,我娘的妆匣里能存好多张——”大概因为喝了酒,叶浔多了些孩子气,故意看月小楼无意识地捏手指,才笑道,“存够了拿去垫桌脚。”
“……啊。”
叶浔轻笑,而后又落下去,“……同我爹关系很好的世伯,家里有个女儿,我也见过,知书达礼。我知道自己的责任,想过这姑娘大约也是我以后的夫人,两家来往也一向多些。政变后,我和阿汐一路逃亡,不知道去哪里,那时我就想到了世伯。”
月小楼心里猛地一揪,他直觉这并不是一段很好的经历。
“我满怀希望地去找世伯,少不更事……我没有让阿汐躲起来,反而带在身边,那是我做过最蠢的一件事。”
每每想起,叶浔都想扇自己一个耳光,最好能回去,把那个自己暴打一顿清醒清醒。
“他们要的,不过是家主夫人这个名号。我不行了,还有叶桦的孩子,所以我的死活不重要,或者也很重要,我的人头就是他们的军功。”
叶浔手指轻轻一扫,酒杯就掉下去,摔了个粉碎。
“……他背叛了我爹这一脉,我亲手把自己和阿汐送进他们手里。就是这一次,阿汐被断了一臂,而我身受重伤,被你捡回去。”
月小楼一时不知道该安慰,还是该说些什么。
这故事听起来太久远,远到稍不注意,就像个梦似的泡沫,一戳就破了。
他也从没想过,叶浔在遇到他之前,竟遭遇了如此刻骨铭心的背叛。他看到信任的姑娘和世伯兵刃相向,毫不留情想要他的命时,该是多么绝望和难过。
少年的信任像燎原的火,轻而易举就能燃起来。少年的信任也像炉里的香,一捧水下去,就被欺骗浇透了。
而叶浔在遇到他这个素昧平生的人,该是付出了多大的勇气,才会信任他。
月小楼眨眨眼,突然有些想哭。
叶浔垂眸,鸦羽般的睫掩住流露出的脆弱。
“我说没喜欢过任何人,是真的。联姻是家族里再寻常不过的事,我明白,但从未对哪个姑娘心动过。接近我的,或有目的,或一时兴起,人心隔肚皮,看是很难看透的。”
“阿照。”
月小楼被这久违的名字击中,下意识想逃离,被叶浔一把抓住手,扣得很紧。
他的目光澄澈,掬了一汪泉,好像黑夜都被眼前这个人点亮了,“我……不是说你是麻烦,我才是那个麻烦。我是被叶桦通缉的人,而我还没有那个能力同叶桦对抗。我才是那个累赘和麻烦。你一定是听见了我说这句话,误以为我是在说你了。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怎么会……嫌你是累赘?明明沾上我才是困扰缠身,遇上你是我的福气。”
月小楼想抽手,叶浔抓得很用力,他颓败地放弃了。
“我没信过任何人……我怎么会不信呢?若是不信,在伤好全之前我就该离开,我怎么会留下那么久,让安奎都看出来我对你的心思。”
月小楼手指微蜷,但是不躲了。
“或许我就是当局者迷,你不再露脸,声音也变了,之前只是旧雪坊的弟子,难以有交集,后来成了坊主,在不必要的场合也减少和我的接触。”叶浔很懊恼,“我该想到的,可我以为你躲着我,偷偷跑了,必然不想见我。”
“是啊,就是不想见你。”
月小楼带了点哭腔,闷在面具下面,像山谷里呜咽的风。
“我就是不想见你,就是讨厌你。”他一巴掌拍在叶浔手背,清脆的一声响,“你要干那么多事,干嘛非要来招惹我啊,好好养你的伤,回去夺回你的家,找回你弟弟妹妹,干嘛要来招惹我啊。你害得我走也走不安心,藏你一根簪子还被打碎了,找人修都修不好。我就想当个小弟子,吊儿郎当过一辈子就算了,你非要强出头,非要把自己搞得孤立无援,你害得我担惊受怕,怕你没人支持,怕你太累,怕那帮老匹夫仗着自己年长欺负你,还要和师兄去争坊主的位置,就为了让你能有一票支持。”
羽都的酒劲儿上来,月小楼索性放开了膀子胡闹,眼泪止也止不住,“我一点也不想当这个坊主,又麻烦又累,每天批不完的公文,宗门的发展和弟子的训导全都要管,还有不长眼的来挑衅,我就得打回去,来一个打一个,把威信树起来,我都忘了一个囫囵觉是什么感觉。那么多坏心眼的人盯着我,盯着阿祈和琢烟谷,一个个都坏透了,生怕别人比他们干净。我就,我就得站起来,不能弯不能倒不能输。”
月小楼猛地转头,看着叶浔,说一句就打一下,“还有你还有你还有你!你怎么当的庭尊,你怎么当的家,你怎么让我离那么远还怕得要死,我救了你还欠了你了?我上辈子欠你多少钱啊,这辈子就栽你一个人身上!我他妈躲得那么明显,你,你干嘛还凑上来?!有本事你就一口气把话说完啊!吞吞吐吐要说不说怎么还像是我对不起你了??我他妈都快把心掏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