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夕岚心里就又松口气。看起来这位表姐是个好相处的。
她就也夸她,“明蕊阿姐也好看。”
班明蕊却摆摆手,宽大的袖子随之摆来摆去,性子倒是大气,“我自己长成什么样,我自己清楚。”
她确实称不上好看,但也不难看。圆嘟嘟的小脸,看着有些喜庆。
五夫人静等两人互夸完,而后瞧着折夕岚的脸有些怀念的道:“你阿娘当初也是我们家最好看的。”
折夕岚知晓。她家阿娘经常说自己年轻时候长得多好看,小镇上的年轻小子都喜欢往她身边凑。
五夫人就继续道:“我膝下一儿一女随了你姨父,长得都不甚如意。”
又说,“如今家里只明蕊一个陪着我,你姨父和你表兄一个是平洲书院的山长,一个是里面的学生,都在平州呆着,得过年才能回来,平日里寂寥得很。”
她拍拍折夕岚的手,“如今又添了你们两个,想来院子里该热闹起来了。”
班明蕊撇嘴,“阿娘就知道埋汰我和阿兄,像阿爹也不是我们的错。”
然后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笑着拍掌道:“来了个岚岚,这下子我看三姐姐和四姐姐还怎么敢觉得自己好看的。”
五夫人便用桌子上放着的鸡毛掸子打她一下,“少惹事!”
她紧跟着就对折夕岚道:“明蕊跟大房的两个姑娘时常有口角,但都是姐妹之间打闹,不要紧,以后她们三个若是惹了你,你也可打骂回去。若是觉得烦,便可避开,不跟她们来往。”
折夕岚笑起来,还没有说话,班明蕊便大声道:“阿娘太过偏心!”
正在说,春山带着三四个小丫头进来布饭,班明蕊就瞬间偃旗息鼓了,闭嘴不言。
折夕岚便猜测这家里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她也不再说话,只去看饭菜。折伯苍自从进了屋子便不怎么说话,如今菜来了,更是专心吃饭。
今日有云州的竹笋粉丝,羊杂汤,麻辣兔头,还有京都的红烧肉,清蒸烧鸡。
再有便是几道开胃的小菜,姐弟都挺喜欢吃的。折伯苍吃了不少,可见饭食很合口味。
吃过饭,五夫人这才道:“你们是小辈,来了府上自然要拜见其他长辈的。本该今日去拜见,但舟车劳顿,想来累得很,我便留了你们先用膳,待会消食之后,要早些歇息,明日用过早膳,我还要带着你们去大房。”
南陵侯府一共五个老爷,不过只有大房和五房住在京都,其他的都在外或做官或行商,常年不归京都。
五房虽然也在京都住,但是五老爷和儿子不常回京都,南陵侯府便只有南陵侯爷一家和五夫人带着女儿住,所以宅子还算宽敞。
给折夕岚姐弟住的是五房边上西处的院子,里面有四间屋子可以住人,还加一间书房,一个小厨房。
五夫人带着姐弟两个过去,道:“伯苍还小,暂时不用避嫌去前院住,等过了明年再说吧。这般,你们两个便一人一个屋子,剩下两个做厢房,给小丫头守夜的时候用。”
又指着门边站着的两个小丫鬟:“一个叫春萤,一个叫春绯,往后就是她们伺候你和伯苍。”
还道:“等过几日我领着伯苍去族学见过先生,便给他再配个书童。”
一连串的话和打算,可见是早早准备好的。此时两个小丫鬟上前行礼,折夕岚僵硬着受了。
她还没使唤过丫鬟,来之前甚至没想过这件事情。此时想说一句不用,却又不好说,入乡随俗,她怕自己不用丫鬟,若是出门,会让五夫人失了面子。
她只能先拉着伯苍给五夫人道谢。
班明蕊站在一边打呵欠,她吃完饭就困,靠在墙上道:“先进屋吧。”
一行人就又往屋子里面走去。折夕岚带来的箱笼还放着没动,不过屋子里面一应的被子衣裳首饰倒是备好了。
她便又行了一礼,“多谢姨母。”
这是真的对她好。
五夫人淡淡笑了笑,“不用谢,你阿娘曾经救过我。”
她坐下去,回忆道:“她虽然不识字,但骑术好,一手鞭子也耍得好,当年马贼进了县城,我爹都抛下我走了,但你阿娘一个人就敢骑着马折返回来救我。”
“我身子弱,习不了骑术,只会读书,她自小没少保护我,我照顾你们,也是应当的。”
说到这里,她神色恍惚一阵,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好的回忆,笑着道,“你练鞭子吗?”
折夕岚:“自小练过,后来就不曾练了。”
五夫人:“马术呢?”
折夕岚:“马上的功夫会的。您也知晓,这是逃命的本事,必然要学的。”
五夫人又笑起来,“是,当年我们在云州的时候,你阿娘也是这般说,学会了骑马,就算是马贼来了也不怕。”
“有一年马贼来了,你阿娘一手鞭子一个马贼,绑着他们托在马后面狂奔,笑得很是明媚张扬。”
她说,“当年知县还想给嫡子聘娶你阿娘,可惜了,你阿娘看中了你阿爹,非他不嫁,不然也不会早早去世。你阿爹那个人,虽然长得好,但不是佳偶。”
折夕岚便顿了顿,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这句话。倒是旁边的班明蕊埋怨:“阿娘,你这般说人家的阿爹,岚岚肯定不知道该如何回你。”
折夕岚就笑着冲她道谢,“明蕊阿姐说的是,姨母这是给我挖坑。”
五夫人就发现问题了。无论自己说什么,是说她阿娘还是阿爹,折夕岚都是稳稳当当的坐着,脸上没有什么变化。
不过想到她自小丧母丧姐,阿爹又是那个样子,也能理解,便道:“今日你便歇着吧,我带着明蕊回去,明日领着你去见大房的人。”
折夕岚点头应是,送了五夫人和班明蕊走,便又开始收拾箱笼。
给的两个小丫鬟很机灵,很快就将她带来的箱笼收拾妥当。
时辰不早,折伯苍累得很,被她送到隔壁去睡了,她也不要小丫鬟守夜,只自己一个人关了门躺在床上,心思不宁。
倒不是害怕京都和将来的日子,而是因为五夫人今日回忆起了阿娘,她心便沉得很,像是泡在了水中,还坠了一块石头。
跟五夫人回忆起阿娘时的灿烂肆意不一般,折夕岚只要想起阿娘,便只能想到她无休无止的抱怨。
抱怨家里没有银子,抱怨阿爹一个探花却总不升官,抱怨阿爹总是不归家,抱怨阿爹是嫌弃她人老珠黄所以才不回家。
她不曾见过阿娘肆意???张狂把马贼绑在马后托着跑的模样,也不曾见过她单枪匹马独自回去救人的孤勇灿烈。
所以她一直最喜欢的是阿姐。阿姐总是在阿娘哭着抱怨的时候带着她出门,给她买一块糖吃,总是在阿娘冲着阿爹大吵大闹的时候捂住她的耳朵,带着她出门买头花戴。
阿姐啊……
折夕岚眼眶一湿,深深的吐出一口气才没有哭出来。
阿姐死的那年都十五岁了,跟对门的周家阿兄情投意合,已经定了亲,就等着成婚。
她都绣好嫁衣了。
折夕岚狠狠捏了大.腿一把,才没有哭出来。她起床,喝了一杯温水,而后打开窗户透风。
寒风进了屋子,她也不觉得冷。
她脑海里只浮现了阿姐死后,阿娘神志不清的话。
她说,“岚岚,你以后可一定要嫁个富贵人家,不然连你女儿的命都救不了。”
这话固然不是那般对,但是折夕岚却也觉得有些道理。
再是年少情深,犹如阿爹跟阿娘那般青梅竹马,郎才女貌,一个不要知县嫡子也要嫁个穷书生,一个十年寒窗终于考中探花,最后也因为穷之一字,将那些年的情义埋在了无穷无尽的抱怨之中。
她叹息一声,将窗户关上,静静的和衣躺上,下半夜才慢慢的睡过去。
……
另外一边,五夫人正在问今日去接折家姐弟的两个婆子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