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明蕊就对折夕岚道:“英国公老夫人曾经做过康定长公主的先生,关系极好,长公主平日里不出门的,今日也来了。”
折夕岚记在心里。
傅师师走过来,迟疑的道:“折二,我还有话跟你说。”
折夕岚:“我不想跟你说。”
傅师师都要哭了。
她咬着唇,“那我,那我……”
正要说,一个过路的小丫头却突然将手里的茶壶砸了折夕岚的身上。
傅师师瞪过去,“你没长手啊!烫着她怎么办!”
折夕岚倒是没觉得烫,但是傅师师这态度……着实是千古奇事。
小丫鬟慌忙道歉,“姑娘,奴婢带您去换身衣裳吧。”
折夕岚拍衣裳的手就顿了顿。
又是换衣裳啊。这个路数,她熟。
是宴将军吗?
她不动声色。大夫人就道:“咱们马车上都是备了衣裳的,让春萤去取,然后给你送过去。”
折夕岚便发现,可能被弄脏了衣裙是常事了。她没见过大家族行事,今日春萤给她多备一套衣裳在马车上的时候她还奇怪来着,现在看来,真是未雨绸缪。
折夕岚便跟着小丫鬟一路而去。她也不问,只跟着,但是手里的匕首一直拿着,不敢放松。
待到了屋子里,小丫鬟毕恭毕敬的守在门外,她慢慢的撩开帘子,便见里面果然坐着宴将军。
他今日穿得极为华贵,周身气度跟战场上也不一样。他虚弱的坐在榻上,朝着她笑了笑,“没吓着你吧?”
折夕岚沉默着摇摇头,“你之前说是寿辰后再说,我以为今日你忙,便不会见我……所以我没把你的宝石匕首带来。”
宴鹤临心颤了颤,强自笑道:“匕首是给你的……你没扒掉宝石卖了吧?”
折夕岚再次摇摇头。
宴鹤临有些喘息。没见她之前有千千万万的话想说,见到之后,却又说不出了。
倒是折夕岚先道:“我挺对不起你的。第二年我就找了随游隼。”
宴鹤临笑起来,“我知道,我知道,但没事,这不是你的错。”
他看着她,轻声道:“姑娘——我知道你是什么人。”
他知道,他都明白,但是他依旧喜欢她。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他没碰见折夕岚的时候不信,碰见了之后便舍不下了,只求神明保佑。
在崖底的无数日子里,他先是崩溃,再是求神。
求神明保佑家人安康,保佑他能走出去,活下去,保佑……保佑姑娘不用再困在牢笼里面了。
保佑她有一个好夫婿。
她都不知道,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像一只被困在牢笼里面的鸟,不断的想飞走。
但是她没有翅膀。
她找到了他,把他看成是翅膀,期待着他带她远走高飞。可他却自己折了翅。
他苦笑一声,“如今,我不敢赌你会选我。”
折夕岚张了张嘴巴,又闭上,低头,那种愧疚之情又涌了上了心头。
她这个人很少哭,但是此时此刻,听了这句不敢赌你选我的话,她的眼泪却有些酸涩。
她心头莫名一阵悲戚,低声道:“将军,我没有觉得你身体不好,不是将军,不是英雄了。”
宴鹤临柔情看着她,“我知道。”
“我没有嫌弃你,我很感激你。”
“我知道。”
“我也没有觉得你有任何不好,我觉得你很好……”
“我知道。”
折夕岚深呼吸一口气,“将军,我是个自私自利的人,我……我配不上你。”
宴鹤临的心缓缓沉入湖底,他摇头,“不是你不好,是我没福气。”
他的眸子里面没了光。
折夕岚觉得自己挺虚伪的,知道他这般痛苦,但还是想把话说完,想把麻烦解决完了。
她的手一直紧握着,越握越紧,道:“我来京时曾带过来你的长明灯,供奉在了明觉寺天德殿,但那日去的时候,你祖母也在,她看见了你的长明灯,还问了我。”
这事情宴鹤临知晓。
他连忙安抚她,“不要紧的,今日也是祖母帮我,这才能见到你。我本也是打算寿辰之后跟你说的,但昨日祖母突然跟我说,她见过你,我便求祖母让我见你一面。”
无缘无故的,这般私下,为何要帮着他见一面?
折夕岚呆呆一瞬,轻轻蹙眉,“你把我们的事情,告诉你祖母了?”
宴鹤临怕她误会,急忙解释,“不是,不是的。是景耀十三年,是我们互换信物之后,我就高兴的写信回家给祖母了,让她替我准备聘礼,我好向你提亲。”
他说,“只是我没回来,祖母却是一直知晓的。我送你的匕首叫月刃,是祖母给我的护身之物……”
折夕岚闻言,先是错愕,而后呼吸声越发重,几近窒息。
随后,她握紧的拳头越来越松,但是说出来的话,却不如刚刚那般带着冷静的思考和只是抛出思考后的结果,而是再忍不住,泪如决堤,脸色惨白,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
她说:“将军,是我没心没肺,是我没良心。”
她的语调一句一句加重,又带着无尽的悲鸣。
“是我当初看上你的本事,如今又觉得你的处境麻烦,是我从踏进英国公府大门的那一刻起就崩紧了精神,觉得如此烦累,不如嫁给表兄安心。”
她声音带着颤,站在那里,像极了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哭成了一个泪人。
“是我啊,是我无情无义,无时无刻带着比较,又给自己找足了借口,是我,明明知道你的好,却还要去质疑你的好。”
她叩问内心,却禁不起推敲,她努力给自己找借口,却又被别人的好掀开丑陋。
她挺着背,站得很直,轻轻道:“所以我确实该被倒霉的。”
直到刚刚他提及明觉寺之事,她心里还有他竟然将此事告诉祖母的质疑,她的良心真是坏透了。
宴鹤临也湿了眼眶,摇头道,“别这般说自己,你很好,我一点也没有怪你,我只望你好。”
他是希望她选他,他们可以一起踏过艰难,走过险阻,最后像话本里面那般,有情人白头偕老。
但是她不愿意,他也愿意放手。
比起白头偕老,他更愿意她过自己愿意过的日子。
不过,话说的轻松,怎么能甘愿呢?他看见她哭成这般,却还是没有说出那句如你所愿。
他就掏出帕子,轻柔的给她擦泪。
“姑娘,我不逼你。你也不用担心其他的,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帮你。”
折夕岚呆呆地任由他擦泪,最后摇了摇头。
“这对你不公平。”
宴鹤临却道:“公平的。”
他笑起来,帕子轻轻的在她脸上按了按,他的心随着这一按,也酥麻一片。
他说,“若是你觉得不公平,那就……那就给我一个机会吧,让我等等你。”
“我努力一些,让你活得更松快一些,让你没什么担忧,到时候你再想想我,好不好?”
折夕岚又开始羞愧了。
她想嫁高门,确实是没想过嫁这般的高门。但若是放在以前,要是没有班家表兄,她也是愿意拼一拼的。
可现在有了更好的选择,她便想都没想过将军。他这般好,将她的丑陋放在了清澈的湖面上照映,让她清清楚楚的看见自己多么薄情寡义。
折夕岚一点点把他的手往外推,“将军,你这般,我便觉得自己獐头鼠目,跟随游隼是一般的人。”
她退后一步,用云州人的礼,用手放置胸前,低头躬身,表示恭敬。
“将军,多谢你。”
她转身而去,门打开,冬光大好。她渐行渐远,光射进来,在屋子里面散开。
宴鹤临站在光里,喃喃道:“姑娘,可我……我不甘心啊。”
他只觉心痛如刀绞。
很久很久???之前,他曾经嗤笑过文人的夸张。而今物是人非,他终于遭到了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