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夫人夹起一块肉,“知道。”
五老爷见她还肯搭理自己,不由得有些欢喜——没错,因早间的事情,他已然有些惊慌失措,怕妻子生气不跟搭理自己,如今还肯跟他说话,想来是没事了。
他便解释道:“柳氏年轻,又是农家女出身,不懂这些事情,你多担待,别跟她一般见识。”
“我知道你心胸开阔,不会生气……”
五夫人就笑了笑,“好了,吃块肉吧。”
再听下去,便要吐了。
她确实不生气,但是自从有了一条和离的路之后,她就不愿意再听他说这些你如此好,她那般不好,你不要跟她计较的屁话了。
她舒出一口气,笑意浮上脸。
岚岚说的对,就算是呆在南陵侯府后院里面能舒坦过一辈子,但是柳氏和班不咎时不时闹出些事情来,也让人恶心的很。
她确实不恨他们,但走到今日,能有更好的去处,为什么不要呢?
她不仅要,还要活得很好。
等到宴席散了,一家子人又送了长公主出去。五夫人尤其畅快,只等着手准备好后路就退。折夕岚则是偷偷塞了信给长公主,朝着她眨眨眼睛。
然后,她就从长史那里得了一只幼崽虎。
这虎已然是被驯养了出来的,没有什么野性。但也被笼子关了,免得生事。
到底是老虎。
折夕岚抱着笼子,等长公主离开了之后才想起了盛长翼要送自己一只老虎的事情。
班鸣岐站在一边道:“长公主——送礼可真别致,她竟然送了一只老虎。”
折夕岚不好意思的低声道:“是世子爷送的。”
班鸣岐脸色一僵硬,然后点点头,“也行——左右是给咱们的东西。”
折夕岚就心虚得不行。但是心虚事情还是要做的。她隔日就收到了盛长翼的来信。
信是夹在长公主送来的新鲜果子里。五夫人还纳闷,“怎么又送了果子来?”
班明蕊知晓此事,闻言帮着遮掩,“想来是昨日岚岚说她想吃点果子,便被长公主记住了。”
折夕岚没说过!但她面不改色的点头,“是啊,本是随意一说,奉承长公主庄子里的东西好,结果她就送了来。”
五夫人:“长公主确实很好。”
昨日,长公主府说,她帮自己不仅是因为岚岚,而是她喜欢自己这般的性子。
她是长公主,随性惯了,她想帮就帮,没有缘由,也不用担心她翻脸,她说出来的话,就没翻脸过。
她道:“你在南陵侯府,并不稳。他能满城风雨闹得娶你,也能闹得满城风雨休你,你信不信?”
“人心最是经不住考验,那个妾室是还没有见识过富贵,等见识过了,你便有得受了。这般,你再怎么说,也是依附于他的。”
“你依附他,不如依附我,我要的是你的本事,一个能信任的人,你有胆量和离,我就有胆量保住你。”
康定长公主有一句话,五夫人尤其记在了心里。她说,“男人能做无奈,难道你就不行了么?陛下以孝道治天下,因为这一朝政,当年你做媳妇的时候,尚且是要骨肉分离,而今,你已然成了被孝顺的那个,难道和离不和离,你的儿女,儿媳女婿,就要对你不同的态度么?”
“一个孝字,压你也压他们。”
五夫人豁然开朗。是啊,她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于是愈发珍重。
就算是晚景凄凉,她一个孝字,也要压在儿子的身上,不求奢靡,温饱总可以吧?
这些话跟两个姑娘说,她们尚且不能理解,但是跟长公主说,却也能得到一份共鸣,她便放了两个丫头去,“既然送了果子来,便送些去大房。”
折夕岚点头。而后带着班明蕊回了屋子,将门关上,去看盛长翼的信。
上头第一句话是:“姑娘安好,见信展颜。”
后头大概说她写的信他收到了,看见之后,觉得是个极好的主意,已经安排人去做了,让她等着便好。然后写道:“术虽好,却有漏洞,尚可补齐,且思且改。”
最后在末尾写:“我从未与人这般通信,不知要写些什么,提笔思虑半宿,也未想到如何结尾,思来想去,只敢规常写上顺颂时祺,敬颂钧安。”
折夕岚瞧见了信,立马就陷入了沉思——怎么做才能更好呢?
班明蕊却看着信愁,“啊这,这,他是初次与人通信?不会吧?我怎么瞧着他末尾的话有些……有些说不出来的味道。”
折夕岚却没分心思给她,而是喃喃道:“还能如何做呢?”
这般一来,班明蕊也被带偏了,此时再忍不住,问:“你让他做什么?如今可以说了吧?”
折夕岚便道:“我让他去找柳姨娘的家人了。”
班明蕊睁大眼睛,“找他们做什么?”
折夕岚便道:“姨母长得好吧?你阿爹见了姨母,先是看皮相起了色心,这才有了此出。你又要问了,世上那么多人,为什么他独独看中姨母对不对?那是因为他喜欢姨母这般的美人。”
“所以,他又看上了柳姨娘。”
“柳姨娘呢,她长成这般,又是农家女,自然有无数的姨父想娶她,但是十八岁了,还没有许人家,为何?”
“我都找人打听过了,他们家啊,就将柳姨娘当个物品一般,待价而沽呢。”
班明蕊先是诧异,而后沉默。
折夕岚就道:“你也不用可怜她,她愿意做妾,是最先就想好了的。她能跟姨父走到最后,能走到床上去,难道就靠一次醉酒么?无论是为了什么,她是想有个好前程的。”
她叹气,“这是个志向远大的,只是生在农家,所以见识短了些,觉得妾室已然可以富贵。但你瞧见没有,这才刚回来几日,就有一颗必然要生出儿子的心???,敢吃下婆子给的药,这可不简单。”
班明蕊深深叹息,“所以?”
折夕岚眯眼,“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怕死人么?”
班明蕊摇摇头,折夕岚恍然回忆道:“云州多马贼,我尤其不幸,这一生见过好几次,有一次村子里的人都被抓了,马贼残忍,一个个的杀。”
“但杀人已经没有乐趣了,他们抓了一群人关进笼子里,让他们互相指认对方的错处,做过的错事,谁的错处多,就先杀了谁。”
班明蕊还是第一回 听说这种事情。她忍不住道:“最后呢?”
“最后……大家先把那些不得人心的推了出去,而后人越来越少,就开始慌了。他们开始胡编乱造,就想要自己活下来。”
人,本就是如此。本就是自私的。
她低头,“人心有恶,谁也逃不了,将这份恶映在灯台之下,恶的影子便更加大。”
班明蕊沉默许久,却问了一个无关此事的问题。
“既然云州如此,为什么还有人住呢?死了那么多人,为什么还有人在?”
折夕岚叹息,“因为是大黎之地,寸土不能离。死了人,却也有人迁徙过去。朝廷灾荒之年过去的,在别的地方活不下去的,都有。反正,有地的地方,不缺人去。”
班明蕊就抚摸了一下她的头,“辛苦你了。”
折夕岚摇摇头,“辛苦的不是我,是那些为之奔走的人。”
她不是。
她只想离开。
这个话题太沉重了,折夕岚没有再多说。她继续道:“平州离京都只要几日就能到,彼时,将柳姨娘的家人都接到京都来,再引导出他们的恶,他们就敢肖想姨母的位置了。”
班明蕊情不自禁的高声喝道:“大胆!她们敢!”
而后又低声气愤,“一个妾室,妄图主母之位?”
折夕岚就道:“姨母也不是世家姑娘出身,她能坐,为什么柳姨娘坐不得?”
班明蕊:“那是因为我阿娘——”
她结舌,一时间没有说出缘由来。折夕岚替她说了,“因为当年姨父喜欢姨母,愿意自断后路。如今他又跟柳姨娘在平洲书院如同夫妻一般相处,想来也是喜欢的,柳姨娘又有了孩子——此种境况,跟当年不是一般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