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小姐(修兰记)(17)
李修听着听着,忽然想出一点端倪,早上言兰搬出另一张琴,他看见了实式凭之四个字。
这是管先生的古琴名号,他家附近哪里有泉眼,阿兰也知道。
再荒诞,也是唯一答案。
琴中竹山的雨停了,言兰歇息片刻。
李修问:“教兰兰你弹琴下棋的师傅,姓什么?”
言兰答:“弹琴不杂谈。”
李修慢条斯理喝茶,自顾自说:“我有过猜疑。管先生的唯一女弟子,怎么水准那么下堕?我一点也没想到,会有人冒名顶替。原来世风日下,调都定不准的妖魔鬼怪,都出来沽名钓誉了。”
言兰不置一词。
李修想了想,说:“你师傅姓管的话,是我配不上兰兰你了,我给你做垫脚的雕花凳子怎么样?”
言兰看了他一眼,慢慢弹第三首。
高山流水觅知音,只弹七十二式滚拂那段。
春雨已经下大了,雨声还是水声,水声还是琴声,无从细分。
李修还要叽咕,书室敞敞亮亮,只有两个人。
言兰停下琴音,说:“什么叫高攀?情又不是算账,怎么可能总是平的?药材铺,小铜秤抓中药,几两人参,几两枸杞,才要拨得精细。”
他说:“但我得想想,高攀的情缘,能不能长久。”
阿兰说:“你是贵公子,我是乡下妞,你存款很多,我只有蔬菜,我虽然高攀,但我不理亏,谁叫你自己送上门,想悔婚,已经晚了,你本领再高,也踏不出茶坡村。”
李修听笑了,说:“我是说……”
阿兰说:“你怎么不说,今天只有半场演奏会,因为你的朋友们不赏脸,他们看不起乡下人,更不想白出钱呢。你是好心,看着手表撒谎,如果你从头到尾没通知过他们,根本不用看手表。你等谁呢?”
阿修轻叹,阿兰的智商忽高忽低。
言兰说:“没有关系,师傅说过,没人听也要弹完。阿修,你不要啰啰嗦嗦,钱是照算的,你要付账的。”
李修嗯了一声。
雨声里,阿兰定心定气,弹了一套长长的《广陵散》。
四首琴曲,一小时演奏会,做足功夫,收工收尾。
阿兰很无所谓,她师傅活到现在,一样吃不开。
这样过时的本领,她这样过时的人,哪有熙熙攘攘的利益,更动人心怀?
只有阿修这个笨人,买她的账。
言兰将琴收好,说:“阿修,我知道你家在哪,你悔婚,我就放火烧了你家,还有隔壁你父母家。”
李修哭笑不得。
阿兰说:“你快搬琴桌,快开车回家,这讨厌的春天,讨厌的雨。”
阿修看阿兰穿着漂亮的旗袍,抱着琴,冒雨上车了。
他负责搬琴桌,搬梅瓶,搬香炉,用篷布遮好,还有开车。
他回头看这个冷冷清清的儿童书室,阿兰是活在理想之中的人,雨多么冷,她的脸上有水珠。
阿修用纸巾给她擦了擦脸,说:“我是说,我高攀你,兰兰你的人生境界,比我要高。我只剩一身铜臭了。”
言兰说:“我管你那么多?你记得给我的基金转账,我没钱怎么当副村长?怎么平步青云?”
李修笑了,说:“好。”
*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看官商勾结吗?
如果我不是要匡世经纬,心怀天下,我现在该多自在呀。
凭什么就我感知隐患,我要让大家跟我一起忧愁。
第18章
雨季的深山,云雾缭绕,尘埃不到此间来。
言兰穿宽松米色毛衣、深灰牛仔裤,在家晾干不了的衣服。
李修在厨房炖燕窝,想到阿兰遇见不少扫兴的人,师傅也去世了,他要多给她补补,润润心。
言兰抱着大狗过来,刚把狗放下,狗立马扒拉李修的裤脚。
他只好走到外间火塘旁边,看竹笼烘的衬衫干了没有。
山中的雨季,磨掉人的脾气。
阿兰走到他身边,拨火塘里的火,添一点劈开的松木柴条。
吊锅在煮芋头,回头用芋泥加木薯粉,做饺子皮,香菇萝卜肉沫做馅,包好了,存进冰箱,蒸一笼,可以当早饭。
李修说:“芋头味混松木味的衬衫,别致。”
阿兰说:“我不嫌弃你就行啦。”
李修笑了,阿兰得了钱,给他在山下茶坡村办了一系列李修奖学金、李修古建筑修缮基金、李修敬老小食堂,名号特别响亮,一时整村人都知道来了财主。
他深觉得,这辈子他能做的善事,阿兰都帮他做完了。
兰兰副村长雇了本村贫困在校大学生,有偿打理本村自媒体。
一个小山村能有什么鸡毛蒜皮?
李修关注了茶坡村的号,都是兰兰副村长的政绩,河道清理啊,垃圾点统一规划啊,或者一些通知,禁止未成年下河游泳,见到一个拍照公示一个,很是威严,以及民俗庆典,一些拾金不昧的好人好事。
通过自媒体,兰兰将离开本村去城市谋生的村民也联结起来了,有事募捐筹款,几百几十都是钱。
阿兰有一天露了馅,要做夏天的竹床,直接叫了阿修:“小肥羊,你看见我的柴刀了吗?”
李修问:“谁是小肥羊?”
阿兰停顿片刻,说:“什么小肥羊?你看见我的柴刀了吗?我要去砍竹子。”
李修嗯了一声,说:“兰兰,原来我是你的小肥羊,自投罗网的小肥羊?”
阿兰不好意思地笑了。
李修从小享受优渥的资源,但父母怕他变成动物园被投喂的老虎,失去野外捕食的能力,学业事业都望他自立为贵,于是阿修养成了不指望他人支援的孤独本质。
言兰则不一样,山村聚居,村民互助,农忙割稻子,几家做一家,今天这家田里帮手,主人请吃大锅饭,明天则在那家帮手,一齐在那家吃饭,谁家盖房子,也是这个道理,村民成群结队,互相支撑。
阿兰从山上拖了竹子回来,还背了一大捧淡紫深红的杜鹃花,春天在她的身上枝枝蔓蔓,她将这一大片杜鹃花,送给在院子里看笔记本电脑资料的阿修,说:“修修,给你的。”
阿修抱着忽然到来的满怀花枝,找小木桶装水,才能承载。
他感觉到阿兰的一片纯真。
阿兰又去嚯嚯锯竹,做两米乘一米的竹床,三面围栏,可以躺可以卧,加几个软垫,也能做沙发。
两个人各忙各的,共同沉浸在这个鲜妍明媚的初春里。
时光蹉跎,断手的阿森出狱了,继续在茶坡村的山区,组织他的流动赌场。
他在监狱学了法,回来向村委要申请表,办残疾证,每月从国家领最低保障生活费。
村民们听说了,朴素的价值观受到了冲击,找村委反映问题。
老村长说,国家是有这个政策,有犯罪记录,不影响办残疾证。
村民们说,犯了法还有国家养,怎么有这种好事?
此事,显然不是每月几百块的问题,是茶坡村从今以后的价值导向问题,风气问题。
阿兰副村长用村委的名义,给阿森开了一纸通知,收取茶坡村流动人员深夜聚餐村委专项管理卫生费,每月两千块,随通知附流动赌客吃夜宵扔烟头的大量现场照片。
阿森看到通知,惊呆了。
他在狱中学了各种法律,没见过这么长的罪名。
烧伤毁容的阿铜,跟着念了一遍:“茶坡村流动人员深夜聚餐村委专项管理卫生费。”
阿铜骂:“怎么比我们还黑?”
阿森说:“没看到写的是深夜聚餐,不是深夜聚赌吗?”
阿铜说:“交钱吗?”
阿森说:“交吧。”
阿铜说:“这个阿兰,欺负到我们头上,我找人收拾她!”
阿森说:“晚了,翅膀已经硬了,她是副村长,你去收拾她,我们会被连根拔起。”
卫生费到了账,阿兰请人印小册子,第1页讲卫生,剩下29页,讲赌博导致家破人亡,以及组织聚赌坐牢案例,图文并茂,分发到各家各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