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风华(158)
不能让他走。
顾九咬了咬牙,厉声道:“拿下他!”
一声令下,守在院中的众人立马将秦行知围在中间。
秦行知转过身,看她:“秉公执法的顾娘子,竟然如此?”
顾九淡淡道:“放心,在没有证据之前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但你既然与真凶来往密切,我怀疑你与此事有关,也是人之常情。所以,暂且先委屈一下郎君,多留在这畿县几日。待我查明真相,自会放你出行。若有得罪之处,我在此先赔个不是。”
顾九侧过身,示意秦行知老实进屋呆着。
秦行知没动:“顾娘子要扣押我在此几日?”
“只需——”
“顾公事,找到吴知州了!”
顾九倏地收了声,忙问道:“人怎么样?”
两个衙役将人架了进来:“只是昏迷了而已。”
顾九悄然攥紧了手。
不对啊。
怎么可能好好的,连一点伤都没受呢?
顾九下意识看向秦行知,却见他神情一沉,杀意在眼底翻腾,而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高高举起,似是要扔过去。
顾九心底一颤,来不及思考,抬手便扣动了悬刀。
短箭顷刻脱弦,刺入秦行知的右臂。匕首哐镗一声掉在地上,还不待顾九松口气,秦行知却忽然笑了起来,嘴角溢出一丝黑褐色的鲜血。
他张了张嘴,那可怖的液体却源源不断地从他口中溢出。
秦行知轻声道:“你看,其实还是我……赢了。”
顾九猝然一震,全身的力气仿佛被什么抽了干一般,她晃了晃神,浑身都在发抖。
弓.弩应声掉落在地。
而与此同时,秦行知重重地倒了下去。
顾九跌跌撞撞地冲过去,一把揪出秦行知的衣领,牙齿都在打颤:“你故意的!”
这些天堆砌在心中的情绪尽数爆发,顾九只感到头脑目眩,胃中强烈的恶心感翻涌不止,还有那浓浓的恨意!
那箭头被提前涂了毒药。
秦行知他是算好的!他是算好的!
顾九瞬间红了眼,脑中仅剩下的理智岌岌可危。
“吴知州根本不是最后一个,他根本不是!”顾九声音嘶哑,就像一只无处可逃的困兽,“你就是想让我杀了你,让我手上沾满鲜血!”
她嘴唇抑制不住地颤抖:“为什么?为什么非要逼我!”
秦行知呼吸越来越弱,他用尽全部力气攥住顾九的手腕,丝毫不理会她的崩溃,艰难吐字:“白羊口中的神女,不是神女庙里的神,而是玉清宫里的那位——”
“也就是......你的母亲。”
是她在逼你。
作者有话说:
宝们,明天休息一下哦,有事外出哒
第106章 神降于莘24
“你喜欢我吗?”
秦行知从来不信神。
当初唐氏为了给他祈福, 背着他从凤凰山三步一叩首,却最终咽气于神女庙中。而倘若真的有神明存在,他的母亲不该是如下此场才对。
唐氏去世后, 是玉清宫的那位救走了他,予他重生, 帮他报仇。只不过天下没有掉馅饼的好事, 这种“重生”是有代价的,他放弃了作为人活下去的意义, 成了那位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但秦行知心甘情愿。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也终将失去一些与之相比,并不重要的东西。
这个道理一直根深于他心中。
所以,当他决定成为世人口中的“神”,替他们审判那些逃脱大宋律法制裁的恶人时,他便默认了代价的存在。
就像他母亲那般, 祈求了神明,换回了他的性命, 但她自己却死在那片废墟之中。纵使这个结果并非神明庇佑,但不管怎么说,他的确活下来了, 而这个代价是他母亲的生命。
那些付出代价的人,有的心甘情愿、有的不予配合,但无论接受与否,于他而言,都并不重要。
反正最后都是要死的人。
而对于玉清宫的那位来说,白羊是和他一样的存在, 棋盘上的棋子, 必要的时候便可弃之。哪怕是少年视她如神明。
顾九说得没错, 白羊的确是一把用来报仇的刀,但这把刀的主人却从来不是他。
最开始秦行知用这把刀杀人时,都希望那些官府能查出来,所以他并未隐藏自己的真实意图。但那些被百姓们称为“青天大老爷”的父母官,有的碌碌无为,在其位,谋其私,查不出什么便草草结案,又或者上报给大理寺;有的秉公断案,却在查到些蛛丝马迹后,便立即终止调查。
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让他彻底看清了律法的虚伪。所以,他始终认为,杀死那些人的真凶并不是他,也不是白羊。
而是朝廷,是皇权。
至于西京那些失踪的年轻女子,秦行知承认,她们确实是无辜的。
可秦行知没有办法。
唐氏去世时,他年仅一岁,本就模糊的记忆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不清晰。
起初他只是凭着仅存的记忆为母亲画像,但当他没日没夜凝视它们时,他又清楚地认识到这些都是没有生气的死物。
过往的记忆仍在不受他控制地消失。
待某日醒来后,他看着那几百张神态各异的画像,却惶恐地发现,那一张张脸,竟然无法和脑海中的人重合。
他只记得,母亲很美。
而遗忘意味着他的母亲真的彻底死去了。
秦行知绝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所以他每隔一段时间便回到西京,掳走一些年轻貌美的女子,给她们灌药,让她们终日昏昏沉睡,躺在他为母亲布置的卧房,就好像母亲仍然还陪在他身边一般。
这种虚假的失而复得,几乎让他痴狂。
可沉睡的人无法说话,逝去的记忆也无法挽回,他很快便又不满足于此。
他开始做姑娘家的装扮,模仿女子的一颦一笑,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那有几分相像的眉眼重新唤醒了他的记忆。
他找到了一种新的平衡。
那些躺于榻上的女子是外人眼中的母亲,而他的母亲,与他形影不离。
......
过往种种,历历在目。
如今仇尽,恩也尽,他也算死而无憾了。
五脏六腑的剧痛侵蚀不掉秦行知眉眼间的笑意,他终于可以不用再隔着铜镜与母亲说话了。
在顾九的崩溃和质问中,秦行知闭了眼。
顾九所有的愤怒和恨意都随着手腕处束缚的消失,被强迫关入不见天日的囚牢中。她双目怔然,失力地跌坐在冷硬的地面。
旁边有人在说些什么,但她全然听不清楚,只觉得耳中轰鸣不断,直到一声骏马长嘶,眼前突然多了一张纸。
高方清不知什么时候从汴京回来了。
顾九茫然抬头,泛红的眼眶撞入高方清视线。他另一只手抬了抬,想要给她拭去眼角的湿意,却最终停在半空,慢慢收回,藏于宽大的袖中。
高方清看了眼昏迷不醒的吴知州,叹声道:“是彭山。”那六百人中的最后一个,是还活着的彭山。
简短的三个字,顾九却缓了好久。
当这个答案摆在眼前,之前在济南府中经历的一切,重新跃于脑海之中,所有的出乎意料都变成了有迹可循。
她差点忘了。
秦行知的报仇,不仅有憎恨,还有他的审判。
顾九忍不住去想,既然彭山都没有死,那失踪的姑娘们呢?她们是无辜的,秦行知都能饶彭山一命,那些人应该也安然无恙才是。
可如果她们真的还活着,秦行知所说的那句“我这双手,可从来没沾过鲜血”,便极有可能是真的。
他没杀人,杀人的是她。
顾九唇瓣微颤,想要开口.交代此案的后续,从喉中泛出的血腥气却愈发凶猛,仿佛吞了千万个锋利的钢片一般,割得她血肉模糊。
这时,有几声惊呼从不远处传来。
“回来了!”
一个守城兵着急忙慌地跑过来,神情兴奋又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