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帆不是多嘴多舌的人,也知道和阮芋聊旧人只会徒增伤心,所以她和阮芋聊天几乎不提与一中有关的人和事,刚开始也包括劳动,后面渐渐包不住了,提到的次数越来越多。
许帆的大学生活一点不比高中轻松,课赶课项目赶项目,她觉得大学生首要任务就是搞学术,所以大一的时候她和阮芋说过,吴劳动这个人还不错,虽然憨了点,但是她还挺吃这样的性格。如果他能坚持,她会在大四毕业阶段认真考虑一下。
结果在大二升大三的暑假,许帆和劳动都留在北城搞各自的暑期社会实践,那段时间许帆几乎一天给阮芋打一个电话,为什么呢?她无意中撞见劳动被一大堆女生围着献殷勤,还有人追着他送礼物表白,后来又听说她学校也有女生在追劳动,还是某个省的省状元,论学神,人家可比她神多了。
那几天许帆非常焦躁,吴劳动太受欢迎了,动不动骑个小电驴来她学校勾走一大片瞩目,性格又软唧唧的不太会拒绝人,许帆就这么焦躁着,在那个暑假,莫名其妙就和劳动在一起了。
据说还是她主动提的,劳动听到的时候都懵了,让她给他一巴掌看看是不是在做梦。
大学的时间过得像闭着眼睛翻书,一晃他们都在一起两年了,书翻到尾页,毕业的钟声恍然间响彻耳边。
阮芋戴着蓝牙耳机,一边收拾衣柜一边问:“劳动的工作怎么样了?”
“他也进了大厂,做管培生。他学校不如你,工资真挺高的。”
“哎呀知道你们北城工资高啦。生活成本也高嘛,房租多贵,我在安城住我爸妈的吃我爸妈的花我爸妈的,赚多少就能存多少。”
许帆:“好啦,知道你不想来北城了。”
阮芋忽然没了声。许帆碰到来接她的劳动,这通电话就此撂下。
她不想去北城吗?
这个命题太容易证伪。
除了乔羽真留在宁城读宁大,她熟悉的那些人,全部都考去了北城,这个她一度向往的地方。
许帆高二竞赛拿到40分的降分优惠,高考顺利考去B大读物理,劳动去了G大读软件,最牛逼的是国庆,高考提前批录取外交学院,大三去伯克利大学交换,大四去联合国实习,难以想象当年那个整天嘿嘿笑着盘劳动肚皮的八卦之王,如今摇身一变成了伟光正的外交官预备役。
阮芋的学校也不差,她联考前身体出了点毛病,对成绩造成了一定影响,但还是考上了Z省最好的大学Z大,读她的理想专业新传。
翌日就是离校日,阮芋的东西早早收拾好了,七个纸箱加两个行李箱,她老爸和谢舟然过来当苦力,阮大小姐就负责站在旁边指点江山。
宿舍门外的校园干道乱得像菜市场,卖书的、丢垃圾的、寄大件快递的,当然还有依依惜别难舍难分的,烈日洒下灼灼的光与热,四年的光阴就这么在闷热与嘈杂中画上仓促句号。
阮济明开车带两个小孩回家吃饭。
他从瑞士访学回国之后,在安城继续当他的产科大夫,只不过不再担任任何管理职位,一心治病救人,偶尔搞搞学术带带学生,比在宁城的时候清闲了不少。倒是陈女士的生意越做越大,今天也在外地出差,所以没能来学校帮忙。
谢舟然在车上大喇喇和现任女友打电话,说他现在要去阮芋家吃午饭。
以前在w省,两家人是邻居,现在一起到z省来,关系比以前更亲厚。陈芸曾经隐晦地和丈夫提过,女孩子不要远嫁,就近结亲最好了,阮济明听懂她的意思,只说要尊重孩子意愿,其他不予置评。
两个孩子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相处了这么多年,有没有那方面的心思,阮济明看得一清二楚。小舟比芋仔大了两个月,在芋仔面前跟个孙子似的,芋仔就是他亲奶奶,多么纯粹的亲情,怎么能用爱情来玷污。
时光飞逝,曾经围在家门口嬉笑打闹的娃娃们,如今都要参加工作了。
阮芋离校后休了一周,也没去哪儿玩,报名参加了社区的流浪猫狗收治项目当志愿者,她大学期间最常参加的校园活动就是这个,虽然她最后没走上医生这条路,救不了人,但还能救治一些弱小孤独的其他生命。
每当给陌生的小野猫洗澡疗伤时,阮芋总会想起以前家楼下那只丑兮兮的小黑猫,临走前她把小中秋托付给住一楼的阿姨照顾,阿姨在一家幼儿园当副园长,以前工作很忙,那年刚退休,退休后日子清闲,应该能把小中秋照顾得很好。
阮芋入职后的第一个周末,谢舟然约她出来喝下午茶。
聊了半天原来是想给她介绍对象,谢舟然是绝对不敢贸然带兄弟来见阮芋的,但是那个兄弟是他铁哥们,暗恋阮芋有一阵了,天天缠着他让他帮忙撮合,谢舟然实在被缠烦了,这才冒着被拍死的危险约阮芋出来探探口风,问她下周末要不要一起去新开的水上游乐园玩,他手里有四张票。
谢舟然:“姐,虽然你比我小,但是你看起来真的挺像孤寡老人的。”
阮芋冷笑:“老娘嫩着呢。”
谢舟然:“说的不是你的脸,而是那种……神态,对,神态。就你刚才望着窗外那个表情,给人感觉特别的沧桑,还有点悲凉。”
阮芋:“我强烈建议你去眼科看一下眼睛。”
话音落下,阮芋不自觉又往窗外望了眼。
咖啡厅对面是一所中学,午后阳光暖亮,照在学校大门外墙上贴的红榜上,泛起金灿灿的光芒。
红榜抬头写着“安城师范大学实验中学高考前百名录取情况公示”。
记忆中也有这样一张榜单,白底金边黑字,比眼前这张朴素得多,每次大考后的讲评课早晨张贴在教学楼二楼的教师休息室旁边,紧邻着西侧楼道,学生来来往往,经常驻足围观。
她最终没能爬上那张榜单,没能见识到高处的风景。
也没能和那个总是站在山顶最高峰的男孩出现在同一张名单上。
尘封的记忆似乎比眼前的画面还要清晰,那是最早一次期中考,阮芋为了找一个姓温的女孩,几乎能把整个榜单的所有名字背下来。
很久之后才知道,原来那个“姓温的女孩”,一直都站在榜单上最显眼的地方。
阮芋收回视线,无意识地按了手机侧边键。
点亮的屏幕上出现一幅海水拍打沙滩的风景照,阮芋用这张照片当壁纸很多年了,中途换过几次手机,始终记得把照片拷过来继续当壁纸,谢舟然和她舍友都嫌弃过她的壁纸老土,风格像中年人,她只说看习惯了,明明只在那个海滨城市待了四五天,却好像把什么重要的东西落在那里一样。
当今社会的信息网络如此发达,昨天还陌不相识的两个人,今天动一动手指就能聊成熟人,可她只是换了电话和社交网络账号,就和那个曾以为牢牢绑定的人彻底失去联系。
高二下学期某天,许帆在朋友圈转了一篇和物理竞赛相关的公众号文章,公众号主体是宁城一中官方,阮芋随手点进去,在文章列表,不经意看到一篇上个月发布的旧文章。
我校高二年级萧樾同学在全国信息学奥林匹林竞赛中获得金牌,保送A大实验班。
不仅拿下金牌,还拿了金牌中的全国第一,比第二名高了近50分。
文章中有他戴着金牌在颁奖仪式上的照片。
朴素的蓝白色校服,微微抿着唇,眉宇深邃锋利,唇角挂着一丝公式化的笑,神情淡薄得像无意中路过此处的无关人员。
他看起来过得很好嘛,功成名就,飞黄腾达。无论经历了多少苦难,萧大爷永远是萧大爷,绝对不会轻易处置自己的人生,永远冷淡,永远强大,他会过得比谁都好。
阮芋当时这样想。
离开宁城之后,她时常觉得自己已经忘了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