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云渡(95)
曾几何时,他也是隔三差五揭片瓦,三天两头挨顿打的,倒真的恍若隔世了。
饭后,两人静坐在桌案前,就好像回到那个静谧的午后,她与他讲着策论,讲着世道,讲着女子的命运与不易。
阳光倾照下来,她在光里。
两人就这般削弄着竹子与木材,先做了个雏形。
因着那时晏寂清已教过她一次,这次的进度远比开始时要快。
直至天昏暗下来,丫鬟点了烛,她将头抬起,少年竟已如一粒灯瘦。
他沉默的厉害,而陈清和心思一晃,手上便是一痛。
——她居然,连这最后满足少年做竹鹊的愿望,都在利用。
“夫子,小心。”
贺行云看到低落的血珠,他蹙了眉头,熟稔至极的去翻找麻布与伤药。
冰凉的药膏覆盖住伤口,被压紧,绷住了手指。
“剩下的,夫子说,我来做吧。”他声音低哑。
陈清和心中百感,张了张口,也不过一个“好。”字。
三日后,竹鹊已然做好。
陈清和招呼了几个下人,吩咐说:“这竹鹊是要飞的,怕有磕了碰了的损毁,需处处小心,不宜挪动来挪动去的颠簸;你们去将拉货的马车停到院子里,再将竹鹊绑上去。如此,明儿便可以直接拉着车出去了,也对竹鹊少些折腾。”
“是。”
下人们未曾多想,也当做合乎情理,那竹鹊他们想都不敢想,更害怕出了事自己要倒霉,便小心翼翼照做,将竹鹊结结实实捆住停在了院子里。
夜里,许姨娘趁下人们换班,抱着媛儿按照陈清和所说的路线躲躲藏藏绕过了侍卫。
陈清和长期纵容下人,已然将他们养成了懒散性子,只待收拾过碗筷便各个窝去房里,睡觉的睡觉,闲话的闲话。
两人合力松了竹鹊将媛儿藏在下面,好在她如今不会哭闹,倒是让事情好办许多。
“夫子…”许姨娘泪水涟涟,握着陈清和的手:“后面的事,便都拜托夫子了。夫子恩德,我真不知如何谢夫子才好。”
“姨娘不必想那么多,只需记着,出了这个府门,往日不可追,来日犹可期。一切都会是新的开始。”
陈清和用帕子为她擦拭着面颊,算着时间,道:“不可耽误了,姨娘还记得我说过的第二次换班吗?”
“记得。”许姨娘忍下泪意,点了点头。
陈清和拍了拍她的手背,又紧紧握了握,道:“去吧。待明天的晚上,这些年的折磨,就都结束了。”
“嗯!”
许姨娘抬起衣袖来狠狠抹了一把泪痕,最后看了一眼媛儿藏身的马车,转身速速离去。
陈清和心中亦不平静。
明天,不仅仅是对许姨娘母女而言折磨的结束,更是对她,对晏寂清而言,折磨的结束。
待过了明天,她便可从相府抽身,只待将人证物证带去御前。
她再也不必东躲西藏,不必隐姓埋名,不必让忠心耿耿的父亲母亲继续担着那通敌叛国的罪名,她可以找回自己的名姓,可以光明正大的活在阳光之下,再也不是该死之人。
结束,马上就要结束了。
陈清和深吸一口气,盼望着。
第50章 许姨娘离府
一夜辗转反侧。
本该欢喜的,可当真到这一天时,她的脚步反而愈发的沉重。
贺行云却是难得的高兴,他说,看着竹鹊,就想起和她刚认识时。
甚至有些喋喋不休,就好像要将一生的话都在今天说尽。
“那时在戏楼前,夫子一身水红色,叫长明都看呆了。我虽做不屑,可也在想,东裕女子少有着如此艳丽,多喜温婉柔顺之风,夫子真是我见过的,穿水红色最好看的女子。”
“后来一点点发现,夫子不仅容姿昳丽,还工巧惊人,可一箭十环,又对世事通透,行事果决;倒是我浅薄。”
“我曾说夫子闻名靠得是脸,如今,想要向夫子道歉。”
“我并未与你计较这些,你…”陈清和张了张口,想说他是她最好的学生,可话还没来得及,一匹发了狂的马儿直冲他们的马车而来。
马匹上的人死死拽着缰绳,半个身子都要被甩下,他却控制不住马,只能高声呼喊:“让开!都让开!”
冬庆急调马头车厢被甩得向□□倒,后面运着竹鹊的车马更是避之不及。
“小心——”
那人喊破了嗓子,行人吓得四散逃窜。
贺行云下意识一把拽过陈清和,侧身将她护于自己身下。
在那一瞬里,就如同在丰城遇到泥石流时一般,他没有半点犹豫,至自己生死于度外只为她平安。
随着车厢翻倒,小木桌、茶壶、暖炉,一并全砸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