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云渡(53)
冬荣一声凄厉地哀嚎:“救…”,命字未来得及出口,就被难民淹没,竟被活活给掏了膛。
“冬荣!”
贺行云哪里能想到昨日还一起避难的小厮,今日便在眼前活生生丧命,当即就想跳下车去救人。
陈清和眼疾手快,忙又拔起一簪子扎向马儿的屁股,吼道:“冬庆,快!甩开他们!”
随即对贺行云大骂:“冬荣已经死了!如果你现在停车,要么杀光那些难民,要么就是我们都跟着送命!”
顿了顿,见他面色苍白,这才收敛了些语气,好声说:“哪怕你只有一块饼,被这些难民知道了,他们也会扑上来啃你的肉吸你的血!你不知逃亡的难民都经历了些什么,为了活命什么都做得出。收起你那无用的善心,那只会害死所有人!”
“可是…可是……”贺行云被吓傻了,他显然并不明白这世道的残酷。
他一面觉得那些难民可怜,一面不懂为什么善举没有得到感恩,反而会遭来丧命。
然而陈清和自己就曾是难民,她太清楚走投无路的滋味;为了抢夺一口馊饭,彼此大打出手、伤及性命的事每天都在发生。
岁大饥,析骨而炊,易子而食。
莫说榆树皮都被扒光,便是一只老鼠都能值百钱。
“‘君不见长城下,死人骸骨相撑拄。’可怜难民,只能从政令出发,若你切身去乐善好施,就如肉包子打狗。”陈清和目光清冷,平静地扫过惊魂未定的三人。
周大师不由得感慨:“陈夫子年纪虽轻,却…十分透彻,如历经世事沧桑。”
“不敢当。”她严肃地抿着唇,如一根紧绷地琴弦;见那些难民没能追上来,这才得以松弛。
贺行云久久不能回神,怎么都无法接受冬荣居然就这样没了。
“难道冬荣就这样死了吗?”
“你也可以去陪他。”陈清和如此说着,眼神中却满是警告。
他最好不要再动糊涂念头。
“可是冬荣他也有家人,有父母需要他养啊!我们就这样抛开他,他的尸身无法归根,反而要在泥泞中受人践踏,他的家人又如何受得了?!”
“那就是相爷需要出手处理的事了。”
陈清和撇过头。
她用布巾擦拭着染了血的发簪,在风口任发丝飞扬。
是啊,冬荣也有家人,可他的尸身却只能被丢在丰城,受尽践踏,甚至是分食。
那她的父母呢?
“那是一条性命,怎么是可以以处理论之!”贺行云愤然起身。在颠簸中晃了又晃,险些跌倒。
冬荣冬庆都是伴着他长大的家仆,与其说是小厮,却又比父亲更亲两分,叫他如何能割舍得下?他甚至根本无法接受冬荣已死的事实。
贺行云第一次意识到,这世界与书本是不一样的,更意识到,陈清和远比他认知的更清冷。
这种清冷就好像站在面前的是另一个他不认识的人,令他觉得好陌生。
“怎么,才走出京城百里,刚接触这世道的一角,就受不住了?”
陈清和将长发重新挽起,敲了敲车厢,对驾车的冬庆唤道:“停车。”
冬庆虽然也在抹眼泪,但因见识了陈清和的厉害,很是识时务的‘叛变’转认陈清和为‘主子’,听起她的差遣来;二话不说勒停了马。
“现在给你个机会,我们在这儿等你,你可以选择去将冬荣的尸身背来,以免日后夜夜愧疚难当;若你不去,我们便继续启程去淮安。你去吗?”
她认真凝望着贺行云,说罢,便主动为他让开了一条道。
她自然希望贺行云冷静些,不要自找麻烦;可有些亏是成长路上必须亲自一尝的。别人说那是南墙,他不会信,非得撞到了南墙,痛到了,方长记性。
冬庆这会儿算听明白了,顿时着起急,劝道:“不可啊夫子!那不是让公子送命吗!”
陈清和却并不搭理冬庆,直盯着贺行云咬着牙跳下马车。
“我去。”他坚定地应道。
“夫子!”
这回连周大师也耐不住了。
那毕竟的相府的嫡公子,若真出了事他们三个一样是要掉脑袋的啊!
眼见着贺行云疾步朝冬荣方向奔跑,陈清和并没有意外,沉了气,说:“你们在这儿等着,我会带他回来。”
闻言,冬庆又没了主见,只能认命,直呼:“这叫什么事儿啊!”
他连眼泪也没工夫掉了,本以为这一路不过迁坟,这回指不定玩成了进坟,他冤不冤呢!
难民们没有想到贺行云会折而复返,见他仅一人,便同送上门的口粮一般。于是在一声高呼下,仿佛是什么口号,那些分散地难民突然聚集起来,饿狼似得从喉中发出嘶吼,只待有人率先带头,便一同奋力扑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