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云渡(104)
她打开厨房的锅盖,里面还放着一盘凉了多日的年糕,就好像婆婆还在一样。
“婆婆…”
她就着眼泪,将那已经冷硬的年糕放进口中。
那错过的新年,永远的错过了。
日复一日,晏寂清的消息还是没有传来。
陈清和的心头也愈发不安。
如果一切顺利,他不会一直不来消息,除非…
可是人证物证俱在,没有道理会不顺利。
即便贺韫真有能耐垂死挣扎,他也该来个消息…
陈清和蹲下身子喂着满院猫猫狗狗,突然院门轻扣,她起身去开门,那是晏寂清的手下。
可不待她欢喜,便见他一脸泪痕,哽咽难言:“夫子!殿下…殿下他……”
“他怎么了?!”
陈清和下意识以为是贺韫狗急跳墙做了什么。
却听那人“噗通!”跪地,久久不能起身,哀嚎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啊!!!”
陈清和耳畔顿时一阵嗡鸣。
她突然想了起来。
她那隐隐觉得不对的,是那道苦麻菜。
贺韫究竟有什么苦可忆?事到如今他们还有什么没查到?
唯他的身世而已。
如若他的身世真的有问题,却就连晏寂清都查不到,那么背后必然藏着更大的势力——陛下。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你,你说清楚,你说清楚!”
她发了疯的揪住男子的衣襟,口中已然尝到了腥咸。
“夫子!陛下圣旨,说殿下谋反,丞相救驾身死!殿下…殿下是被陛下设计所杀,是陛下!”
男子话落,鲜红的血沫顺着陈清和的嘴巴“哇!”得一声,大口大口的呕了出来。
血腥气霎时间弥漫在祥和的小院。
十七年的努力终成笑话,近在眼前的日子成了泡影,甚至是信仰亦随之崩塌。
她跟着父母在西秦做细作,效忠东裕;即便她生于西秦长于西秦,仍然不忘自己骨子里流的是东裕的血。
可东裕人杀她父,杀她母,一路追杀于她;而那身为西秦人的吃恰子为了保护她丧命,猎户夫妇亦是救命之恩。
她们一家为了东裕付出一切,结果却是陛下要他们家死,成为棋盘上一颗举无轻重的棋子。
她信任的,信仰的,弃她而去。
她憎恨的,远离的,一直护她。
为了家国,她的父母牺牲了所有,甚至跟她说:“这世上,总要有人为了大义而活。”
她亦抛却了自己的私情私爱,为了报仇,为了抓出背后的奸佞之臣。
然而,就在她和他成功在即,却告诉她,一切痛苦都是因为他们效忠的陛下。
她又是一口鲜血,只觉胃里胸口里有着一把刀子在刮绞,意识也愈发模糊。
天旋地转,她最后看到的,是那斑驳的树影。
她想起在西秦和父母住的那间小木屋。
好想…好想他们…
女子身子坠落在地,无声无息于盛夏来临之前。
——“还记得那天我们去听的《梁祝》吗?他们最后化作了蝴蝶。我不知人是否真的还会有来生,但,若有,我希望我也能长出那么一双翅膀,随便是什么都好,只是最好离北边远些,这北方啊,太冷了,冬天太长,长到有的人等不到春夏。”
山水不相逢,死生不复见。
一语成谶。
第54章 完结
贺行云一生沉长的梦里,始终怀念着自己十七岁的那一年,他的兄弟还在,情窦初开,最喜欢黏在那个人的身边,一声声唤她:“夫子。”
她教他道义,教他仁善,教他果决。
于是他渐渐地,竟也真的生出了一番抱负,从做公输子变成想要去庇护一方百姓,推动太平盛世,与她共赴海晏河清。
可是镜花水月的梦散的太快,他从出生就注定了是一场罪孽,与她是宿命的仇人。
没有一个人能停下来,命运推动着每一个人,不准允一方叫停。
每个人身上都背负了太多太多,彼时他还不明白的重量;等他明白时,是他心中的欢喜最炽热时。
他在百年老樟树上挂了红绳,祈愿与她长似今年。
希望自己是她最得意的学生,又希望不止是学生。
然而他没能问出那句话,亦没能说出那句话。
最后听到的,是她说他是她一生的耻辱。
那是最后一面,只是彼时他以为,死的会是他自己。
怀王谋反的事传开来,父亲一去不回,他被封为了永安候。
何其讽刺?
他根本不信怀王会谋反,更不信自己父亲是会救驾的人。
永安候这个封号就像苦麻菜一样充满了诛心的警告。
而他终究是有负夫子。
他明知他应该替父赎罪,应该将真相大白于天下,可他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