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琐事(68)
年幼时战争的阴影未除,恩师又死于面前,换了任何人也会时常从噩梦中惊醒罢。何况珝公子今年只是二八的年华,怎么能承受的了如此多的打击与痛苦,桓玄每每想到此事,心都快碎了,疼的不能呼吸。
幸而,轰轰烈烈的二次勤王,终于在王氏灭族,殷氏被安抚,杨氏偃旗息鼓,桓氏双赢的结局中被迅速平息了。
最终朝廷以低姿态,好脾气,千百抬举,万般仰仗的肺腑之言,劝说殷仲堪回荆州去了。殷家的兵一撤,杨佺期自然也乐颠颠的接受了雍州刺史一职,打道回府了。而桓玄则是既保住了江州刺史又获得了殷杨二人的友谊,成了这次出兵最大的赢家。
眼前的得失,显然超出了自己的预期,特别是王恭被斩首不久,陶姜先生便安排兄长桓伟入朝进言,挑拨桓氏与殷氏的关系,虽然看似可以一举拿下荆州,却差点逼得殷仲堪反戈一击。这一举措十分匪夷所思,而兄长此时不知好歹的跟着殷仲堪回了荆州,也让他一时对此事难以小觑。
可是这些明争暗斗,他暂时已经无心去管了,如今的首要大事,就是回府,回府,火速回府。他再也等不了一日,必须马上见到他的珝公子安好,才能放心。
“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
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这世上最可怜的不是,你急的东奔西走,披星戴月,十万火急的回到那人面前,他毫无反应。而是,他的房间还没有整理好,你三番五次保证,他还是拒绝和你一起睡。
不过所谓的客随主便,没想到在这时还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最终珝公子答应他,暂且将另一张榻搬进主殿,两人分榻而眠。
可是,是个长脑子的活人,都不会相信,偌大的桓氏府邸,建筑逾制了的桓氏府邸,容得下百名仆从数十客卿的桓氏府邸,没有一间多余的客房。
可能当年殷仲堪来的时候,住的是马棚。
身侧的榻上躺着个你心悦已久之人,你能睡着么?
不能。
身侧的榻上躺着个紧紧盯着你的人,你能睡着么?
也不能。
既然都不能,还是坐起来一醉方休罢。只是无需太亮,几支烛火,一壶热酒,两个各怀心事之人,无言的对敬着,三盏酒下肚,那暖意便从心底散发到四肢百骸,连冰冷的指尖,都染上了温度。
桓玄不想只静静坐着,看着谢珝沉沦在旧日的伤痛中,又不忍心打破这祥和与宁静。
伤痛永远积压在胸口,就永远不会治愈,不破不立,发泄出来好的会快些。
这样想着,他又取来一个空盏,道了一杯酒,放在二人身侧的席位上,为自己斟满看,与之碰杯道:“孝伯,一路好走。”便一饮而尽。
珝公子确实愣住了,没有想过,今日竟然是此人,第一个陪自己纪念老师。便有样学样的,倒满了酒,也一口灌了下去。
二人饮罢这杯酒,一瞬间距离拉近了不少,他知道珝公子眼圈通红,只是一直克制着,才没让眼泪滴下来,便道:“孝伯胸怀天下,深明大义,只是过于深信于世,不疑从人,乃有今日之祸。我闻之心碎,对空悲切,恨刘氏小人,日后,必将其五马分尸,方解心头之恨。”
见谢珝低低的垂眼,没有愤怒也没有激动,只有一丝悲苦,他又道:“吾亦恨自己,学艺不精,行军作战,不能无往而不利,贻误军机,不能相助孝伯,才有今日,甚是自责。”
听罢此言后,谢珝终于有了反应,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微微摇了摇头,随后斟满了两个酒杯,恭敬的端起,像是以酒谢过自己的相助。先干为敬,谢珝的一套动作,将心中所想,表现的分毫不差,他也领会的完完整整。
桓玄饮下这杯酒,望着眼前人,很想抚一抚的发丝,告诉他,现在自己想护他一世周全,体贴他,照顾他,一辈子,只要他愿意,哪怕是就这样,相敬如宾的过一生,也甘之如饴。
这样的目光也许带着缱绻,带着万般的柔软,连冷心冷肺之人,都会被吸入其中,不能自拔,于是无波无澜的珝公子,开始躲避起这炙热的对视。
他不想再让谢珝难过,毕竟这不是表露心声的恰当时机。便恭敬的洒了为王恭备的那盏酒,又斟了一杯,道:“来孝伯,再敬你一杯。在那个世界,你要保佑你的小徒弟,一生顺遂啊!”
这杯酒,谢珝没有跟,只是头低的更深,盯着自己的酒盏,像是能凭空生出甘泉似的,那样认真,那样虔诚。
桓玄心里又翻了个转儿,疼的龇牙咧嘴,却不能表露半分,想着既然提前尘往事不能让他落泪,还是灌酒罢,有的人,喝着喝着酒就会泪洒当场,试试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