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琐事(60)
那时候,他对师父所说的,雷公是个惧内的神仙,要听电母的指令才敢做事,不然回去后,要挨训斥或是挨家法,这种鬼话深信不疑。直到长大些看了关于天象之书,才知道师父只是不太会哄孩子罢了。可是自从听完那样的故事后,他慢慢的竟然不再害怕闪电和雷鸣。
师父对佛家道教都甚是精通,甚至可以背诵整段的佛经,也能与好友坐在一起论道一整天,可是只允许他修习道教,始终不能碰佛法。多次被指正后,久而久之,只可修道这样的思想便根深蒂固起来,但是有一次他不禁好奇问师父,为何只让自己修道?师父拉着他的长发,笑着答,佛家的发型不适合他。
儿时师父总是让他坐在自己腿上,一边教他八卦画法,一边喂他吃果子,有时一边一边,就把蘸了墨汁的笔喂进了他的嘴里,不过那误人子弟的师父也不道歉,只是大笑着道“我儿含毫吮墨,必成大器。”是他要成大器的么?是你这个师父逼的罢!
八岁后,师父再也没有让他坐在自己腿上过,只是让他静静的身边,传道解惑,他偶尔怀念师父的怀抱,想撒个娇挤进去,师父就很严厉的训斥他,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尊卑礼仪,不可违逆。可有一次吃醉了酒却搂着他,非要他坐在膝上,刚坐下便又被赶了下去,道“重,重,重,果然重,哎呦,我的腿,麻,麻!”
年节里,其他人家如何过,他不知道,但是师父家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徒弟也好儿子也罢,到了大年初一早上起来,一定是要抱一抱,举一举。开始一直不懂,后来,据说是量量身高,测测体重。世间哪有这样不端庄的师父,真是师门不幸。
他有时候很佩服自己,在这样的师父身边,居然还可以一直保持着清冷的性子,没有被那些无厘头而感染。有时自己偶尔偷偷笑话师父而被发现的话,那人的目光变得那么和蔼,那么怜爱,那么澄明。只是捏他脸的手也会更快,更狠,更拉长。
其实师父对自己的儿子很刻板,读书临帖,稍有错漏,立即惩罚,要么就是拳脚倒立,要么就是马步蹲枪,让那些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却抱着他春困秋乏,夏打盹,再加上一个冬眠。还摸着他的额发道:“咱们不跟他们一起舞刀弄枪的。”活像养了个老闺女儿。
师父喜爱观天下名山,经常吟诵各山色风光怡人的诗句,只是他忙于正事无法前去,所以偶尔带他去爬些不知名的野山,后来他才知道,师父是山都爱爬!
爬山的精妙在于边蹬边览,吸山间凉气,呼云雾之巅,观云天动态,挽林中翠海。
只是蹬高不跌重,想必路也长!自古上山容易下山难,若有困难,喊一喊!只要他发出呜呜的求救声,师父就会背上他,走下山。每次他都如获大赦,心中感激,望着师父的侧脸,暗暗欢喜。
只是白日里有多感激涕零,到了夜半就有多幽怨难捱,因为他要整夜替师父捶腰捏腿,不过这还不是最可气的,因为十岁后,他发现,就算他下山自行回来,不要人背,还是得替他老人家捶腰捏腿。真真倚老卖老哉!
师父对外从来只道自己是家生的忠仆后人,因为他幼时父母代家主受过而亡,念他年幼无知便丧父丧母,又是家生子,才如此养在身侧,亲自教导,以谢他父母之恩义。
而谢氏一族之事,从未有人提起,也再不会有人知晓,就这样,他的身世很清明,他所代表的利益也关系很干净。
十岁那年,自己善于卜卦,逢卜必中之说,就传遍了文人雅客之中,来府上拜会,想要占筮的人络绎不绝,而且凡是前来之人都是重金相问,不收都不行,怕亵渎神明,适得其反。
越是成名于世,越是与老师疏离,应酬越多,越是难以得见他绽放笑容。也许那些人非是为他而来,只是为了当今圣上的内弟而来,也不是为了占卦,而是为了仕途。
外界来看,别人对他的印象,不过是个不说话的家仆,有幸受到主人的优待与教导。口风严紧,会办事情,又占得一手好卦象,可以替主人敛财,收受贿赂,将不义之财由黑变白。
他心中知晓,师父终生之志乃匡扶社稷,扫平天下,民生安居,百姓乐业,四海升平,五方来朝。其志比天高,比海深,怎是这些燕雀知晓的。若是他日师父养兵无所依仗,又当如何?师父不能劫富济贫,自己也不能么?
在他自己来看,师父是他的大树,为他遮风避雨,披荆斩棘无所不能,他无上感激,愿此生,陪在师父左右,为师父出谋划策,为师父肝脑涂地,穷尽一生来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