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琐事(23)
司马奕没有坐,也没有动,只是低低的道:“我愿终身不入建康半步,只做一庶人,留下相龙一命。”
桓温在坐席上,啜了口茶向左右道:“给陛下上茶。”
司马奕又道:“我与桓公并无仇怨,桓公何必如此?”
桓温听完这话笑了笑,放下茶盅道:“郗超深知其父,他老人家一心忠君爱国,若是游说他,只需说铲除奸佞,还司马氏江山即可。可惜郗愔已然退乡养老了,陛下是指不上的,想借郗愔之手,封住我的粮草补给,让我在北伐之时,兵败身死,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啊!”
司马奕一滞,桓温已经全然知道了,他心中一急,就下意识的想抓腰间的鱼佩。
桓温抬眼看见他这个动作,便道:“你能活着做你的东海王,确实要谢谢殷浩,只是这块玉佩,就还给我罢。”说着像身边的内使摆摆手。
不多时,内使手捧一檀木盒子来到司马奕身前,桓温示意司马奕打开,司马奕犹豫了一下,便打开盒子,里面居然躺着一块,与自己身上所佩戴一模一样的鱼形玉佩,他瞬间愣住了,久久的凝视着盒内,再拿起手中的玉,相互比较,竟然色泽相同,玉料相接,样式分毫不差,他不解的望向桓温。
桓温也不卖关子继续道:“当年我与殷浩,甚是相投,虽然他胸有大志,隐居深山十年,不愿入朝为官,却有宰府之能,匡扶天下之心。少时,此人与我便相交甚厚,我曾派人亲自打造这一对鱼佩,送与殷浩其中一只,以表我二人同气连枝,合力匡扶政治,治理天下之志。只是后来,他父亲去世后,他便隐世不出了,却没想到骤然被司马昱所招抚,回朝堂之时,也背叛了我二人的誓言,处处与我相左,而司马小儿不能知人善任,竟命他出征北伐,真是浪费人才。”桓温想起旧事,有感怀的神情,但是眼神中带着对旧友赞赏的色彩。
“北伐失败后,我气他背叛的如此彻底,想让他悔过,就任由御史台参他失职之罪,在他流放之际,我曾给他书信,想挽回他的心意,让他去自己适合的位置上完成他毕生事业,只是他还是没有打开心结,不肯回来,只是送回了一张空白书函,竟然还派人将这玉佩送给了你的兄长,他如何与你兄长相熟我并不知晓,只是他心中知道,这块玉可以换你司马氏一条人命。我此生定是不会伤害佩戴此玉人的性命,所以你,我可以放过,玉,要留下。”
“可是相龙与此事无关啊,是我要治你于死地,不是他。”司马奕破釜沉舟,想以自己代替相龙。
“你可知秦为何增兵燕国?”桓温眯了眯眼,眼中的柔软已然全部散去,留下的只有凶狠。
“不得而知。”司马奕眼神向左下飘忽,头也微微向下垂了垂。
“是你的相好,楚相龙!是他秘派奸细用你给他的腰牌,带着与你的亲笔信,前往长安,密报我军战局以及撤兵路径,联合秦国,置我于死地。只是秦技高一筹,既然出兵了怎能空手而归,见我死里逃生,就转而攻打了燕国。”桓温不屑的看着司马奕,他那圆睁的双目,透射出他确实全然不知情。
“看看罢。”桓温从席上抛出一卷竹简和一块腰牌。
司马奕打开竹简,果然是自己的字迹,而内容也确实如桓温所说。
“他这是通敌叛国,罪不可赦。如若当时,他将此事知会于我,你我联合出兵,秦燕二地此时已然收复,你安然做你的圣上,我安抚百姓以济万民,不好么?”桓温指着司马奕,手指都有些颤抖。“愚蠢,你二人拿当今天下为赌注陷我于不义,实则是作茧自缚。若是我拿出这些,怕是你,也性命难保。何必再搭上楚氏全族呢?”
“绝无可能,相龙不会这么做的,他绝不会通敌。”司马奕心中百爪挠心,相龙是为了他才这么做的?不会,绝不会,这是阴谋。
“念你不知此事,饶你一命,安分做东海王,别辜负了殷浩的玉佩,好好活着。”桓温似乎不想与他废话,将内侍官所纪录的两人平日里那些私密话的竹简扔了过去,便又拿起茶盅。
司马奕看了看那竹简,纪录都是两人平日里过于亲密的举动和言辞,其中一条,还录着年节里司马奕酒后不慎说出了猜测桓温也有得知秦军增援的渠道的时间地点,甚至是汤泉宫二人密语时的动作,无一不描绘的细致入微,犹如亲见,看来桓温早已买通内侍官,对自己进行着无微不至的监视。
司马奕心中已然死灰一片,便道:“让我见相龙一面。”
桓温并未抬头,只是挥挥手,像是早已安排好了,便有内使引领司马奕下殿而去。门外,还是那辆马车,内使走到车夫处喝了声“天牢”便拂袖反身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