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琐事(17)
满心欢喜等着桓氏全军覆没战报的司马奕始终没有如愿,九死一生的桓温,真的以一生而归。桓温上表朝廷,将北伐之过全然推在袁真一人头上,请废袁真为庶人。而且桓温以诛灭袁氏叛臣的名义,仍领兵山阳旧不肯回朝,并且听闻他病势沉重,时常昏厥。
司马奕即刻休书安抚桓温,北伐之败乃是袁真之责,一切依大司马意思行事。此外,还命侍中罗含带着牛酒到山阳犒劳桓温,并下召命,任其子桓熙为豫州刺史,表彰桓氏北伐劳苦功高。
袁真知道朝廷不敢追究桓温的兵败之责,只能自己背锅,被逼无奈,只好率众叛逃,据守寿春,并暗中勾结前秦、前燕。次年二月,袁真病死,部将朱辅拥立其子袁瑾为豫州刺史。桓温率二万军队攻打寿春,并筑起长围,将城池团团围困,袁瑾只得婴城固守。拉锯之战直到371年,桓温攻破寿春,俘获袁瑾,并将袁瑾、朱辅及其宗族数十人全部送往建康斩首,袁瑾妻女被赏赐将士,所侍养的数百乞活军则被活埋。
至此出身江南的“王谢袁萧”四大高门中的陈郡袁氏彻底落下帷幕。同时,豫州也彻底落入桓温之手。北伐后袁氏与桓氏的狗咬狗按下不提,单说说宫里的人是怎么过的。
司马奕深知北伐兵败之事,桓氏不会善罢甘休,袁氏这样的灭族之祸,随时都有可能降临到自己身上。听闻丞相日前已赶赴山阳与大司马共商要事,自己的日子恐怕越来越难了,但眼下有件事令他更感棘手。
近来相龙经常出宫,不知是打探消息还是另有打算。午正方过,就匆匆出了东宫门,像是往清溪桥方向去了,若是派人盯梢,有不信任之嫌,若是不派人,又坐立难安,此人到底有何隐瞒,为何不报于我知道呢?司马奕在殿上踱来踱去,烦躁难安。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楚相龙回来了,见司马奕冷着张脸的坐在榻上,便想上前伺候他净脸。“圣上起身了?午觉可睡的踏实?”相龙是佯装不知,还是果真不知,司马奕的神色分明就是没有睡过。
“你去何处了?”司马奕不怒自威,声音里带着冰。
相龙不语,只是打点着盆中的水温度如何。
“何处?”司马奕怒不可遏,终于吼了出来,脸上的冷漠瞬间变为震怒,青筋暴起。
“清溪桥。”相龙从来没有见过司马奕这样,有些不解,也有些惊讶,他不是故意相瞒,只是几次三番的出门,司马奕怎么可能毫无察觉。自从桓温兵败后,司马奕每日忧心忡忡,更加不能安枕,想必此时是受不了什么刺激的,一旦风吹草动,他就会惊觉难安,像是草堆中的兔子,有个风吹草动就惊吓的逃窜。
“去清溪桥做什么?”司马奕听到的答案和猜想的大致一样,便很想知道那里到底有什么,这样勾人心魄,每隔几日就要去上一次。
“闻记书社。”相龙洗好脸巾,拧好水,递过来,示意司马奕净脸。
司马奕听了这四个字后,气像是消了一半,想了想,毫无头绪,不知道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竟然听话的接过面巾,擦了擦脸。相龙又递给他茶盏,他漱了一口,相龙立刻递给他漱盂和另一块面巾。做完这一套,又接过相龙倒的茶,喝了两口,才想起来,自己根本没有睡过,干嘛要来上这么一套,随即轻摔了下茶盅盖子。
“闻记书社的老板待人很甚是亲厚,曾给建康城中很多不知名的文人出版过杂书,可以说,只要写过几个字,都可以在闻记造册出书,只要可以售出,老板就返还五成佣金,生意很是红火。即便没有人买走你的作品,出书简的费用也很低廉,自己拿回去,或者委托老板送人即可。”相龙一边伺候司马奕,一边娓娓道来。
“相龙是去赚银钱的?”司马奕非常难以理解。
“早年间在王府的时候我就知道这家书社,只是于你的兴趣不合,便从来没有说给你听过。每次我出宫为父亲贺寿,都会夹带回几卷闻记出的书简。”相龙送出盥洗的物件,返回内室,见司马奕还呆呆的坐在榻上,就走过来与他同坐。
司马奕反应了下,觉得大白天这种逾越的行为很是不妥,又觉得反正桓温回来自己还不知道是何结果,还管什么礼仪不礼仪,便由着相龙就这么坐着。两人坐在榻上,面对着面,像是新婚的夫妇,互相端详着要相陪一生的人似的,打量着对方。
“是兵书还是账册,怎么就与我兴趣不合了?”司马奕有些不懂,不懂就要问。
“是一些杂书,反正是与你挨不上的。”想想又觉得空洞,就接着解释道:“是与你治国平天下无用的,也不是些传记野史,只是简单的与你兴趣不合的。”相龙的眼光在司马奕的脸上流连,话没有什么逻辑,声音却温柔的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