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琐事(159)
如今,这位长兄在他如日中天时,突然病逝,也难怪他哀恸不已。不过大殿上之人,却多为看戏而已,有人因为消息并非战报而深出了一口气。更有甚者乐得看到这种消息,毕竟平日里敢怒不敢言,如今这桓氏吃了瘪,自然舒心。
桓玄已经无心关心其他人的态度,这连番的打击,已经超出了他的承受之外,现如今,他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平复一下心情。他推开王谧的搀扶的手,兀自向大殿之外走去。
如何从宫中出来,如何上的马车,如何到的六|四阁,他已经全然不记得了。从小到大,兄长对自己的关怀与照顾,如父亲般的教导与督促,宠爱与娇惯,一股脑的全部涌上了心头。
可是为何如此突然,一个鲜活的人,就这样去了呢?兄长向来无病无灾,身体好的很,完全没有早逝的征召,怎么会在数月不见之时,就病逝了,此事定是有什么蹊跷。
封尚的失踪,兄长的长辞,自己还没有登堂入室,手握天下大权,两个最重要的人,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人,就这样先后离开,命运是否太能捉弄。
车驾停下,从人挑开帘,那熟悉的清冷的面旁,就出现在外。
对啊,我不是一个人,还有他。
桓玄走下车,没有耽搁一个弹指,将迎接他的人拥入了怀中。这个拥抱十分用力,抱的谢珝觉得胸腔都榨干了空气,肋骨都快要折断。可就这样任眼前的人不断加大力度,哼都没哼一声。
感觉到怀中的人也努力的回抱着自己,桓玄突然觉得,自己可能弄疼他了,长叹了口气,赶快收了力道。又这样相拥了良久,终于感觉到自己又重新回到了人间,不再在地狱中徘徊,便想拉着谢珝回阁中。
可是谢珝却顿住了脚,将他的手臂拉住了,示意他不要回去。桓玄回过身,望着谢珝,见这人点点头,像是想去别处,只好点点头,又随着他上了车。
车驾一路向北行驶,绕过了皇宫,又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到了覆舟山脚下的玄武湖。
下了车,桓玄看到为两人准备的船,还在打点,湖上所有船只,以及湖边所有闲杂人等,已经被驱逐了,在离湖边不远的四周树林中,还隐隐约约有戍卫在走动。看来谢珝已经下令,将这个湖整个封了起来,这方圆几十里,怕只有他二人了。
如果说天下还有人懂他的心意,便只有谢珝了。从很久之前,他就知道,两个人的性格相差很远,却对彼此知之甚深,如果要比较谁更懂对方多一些,他还及不上谢珝。
船并不大,六七个人围坐罢了。样子也不算精巧,甚至有些古朴陈旧,需要一个人撑才能行走。为了防晒或者是防雨,有一个可以遮挡的棚子,棚中放着一张小几,两个酒盏,几下放着几坛酒。
从人又往船上拿了两盏灯和两件披风,几条软垫和一方小褥,看来谢珝准备从这日上三竿喝到对月三人了。
桓玄一路上始终一句话都没有讲出来,因为他心中酸涩,怕一开口,就会收不住情绪。到了这里,远离人世尘嚣,与挚爱之人,对酌几杯苦酒,是最好的纾解方式了。
盛夏的天气,很多富贵人家,是要来这玄武湖畔赏荷赏莲的。每到这个季节,这里便像是拼富贵斗身价的欢场,皆是些豪门富户,驾着各色彩船,泛舟湖上。
不但要比拼谁的船更精妙别致,还要比船上之人,谁更风雅。或是能邀请到时下最闻名的文人墨客,或是能约上建康城中最头牌的勾栏花魁,都能引得他人瞩目。
不过能引得人们花枝招展来争奇斗艳的是这一池的莲花。尤为出众的是那几株金莲,每年都有慕名而来之人,为此坠入这一汪清潭。当年传说中盛开的并蒂金莲,更是引得人潮汹涌,踏得湖边青草三年不生。
桓玄登船,依珝大公子的指示,坐在舱中,望着那纤弱的身躯,亲自用撑杆轻轻一拨,便将船驶离了湖岸。
清凉的湖水消散了热气,小船渐入藕花深处。芦苇疯长,高出船舷,甚至高出船舱,越向湖心,岸上便越是模糊不清。上面的人望不到船中,船中人也看不清岸边。
渐渐的,整个世界就只剩,这飘荡的小船,这撑船之人,还有自己。桓玄倒上杯酒,一饮而尽,盯着那瘦弱的身躯,毫不费力的支着撑杆,一节节向上,一节节向下,不急不缓,轻松自在。
就这样持续了三炷香的时间,周围越发的安静了下来,只剩水滴打在莲叶上,船身擦过莲叶,微风吹动花瓣的淅淅索索。
谢珝放下了撑杆,走进船舱,用湿帕子擦擦手,便坐下与桓玄对饮起来,两人默默无言的你一杯我一盏,什么都不用说,却心知肚明。像是当日二人一起祭奠王孝伯,今日碰杯是为了祭奠桓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