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琐事(102)
“那小子才五岁,平日里只知道横行霸道了,怎么会知道天塌了是什么样子,如果不是他叔父和大哥站出来,还不知如今投胎到哪家哪户去了。”
支妙音想到上次见到桓玄,一表人才,面如桃花,胸有城府,不想,原来幼时是这般的纨绔啊。便道:“后来呢?”
“后来三年守孝,叔父一直从旁协助,到孝期满了,家臣们都要跟随着去各处赴任,或者再寻门路,那小子哭的跟个泪人似的。即便当初险象环生,也没见他掉半滴眼泪,这次可给他哭惨了。”封尚想起那时的情景,似乎又好笑又心酸。
支妙音道:“封家不是没有走么。”
封尚道:“我家世代为桓氏忠臣,不可不保幼主,定是要留下守护的。所以那小子的玩伴除了我,也没有他人了。”
支妙音突然笑了笑,好像是想到了什么,暗自高兴着。想了想又道:“既然呆在桓玄身边,你无心仕途么?”
封尚道:“我封家家势单薄,只要有一人继承家业便好,如果想要扩大势力,除了靠桓氏,就是要自己联姻,而这两种我都不想选。不过若是来日他桓玄需要我冲锋陷阵,我倒也不会推辞。”
支妙音听完这番真心话,有些心疼这眼前人,低下头在他额头吻了吻。
庵堂里不到底是不便饮酒,支妙音便陪着封尚去酒楼一坐,几日没有见到荤腥的封二少爷,好似荆州的灾民,对着满桌的鸡牛鱼鸭,感动的快要落泪。
支妙音见他狼吞虎咽,便道:“公子近日是劳累了,妙音为你斟酒一杯,就当赔罪了。”
封尚听出来这话甚是打趣,可是此时此刻,并不想理会,便由着她,要杀要剐尽管吃饱了招呼。
妙音娘子对着壶清茶和杏仁糕轻轻的叹气,道:“当今局势对你们很是有利,丞相他听了我一言,留下了桓玄的脑袋,摘了杨氏的。况且有个刘牢之给你们做垫背,你们安全了。”
封尚含着鸡腿抬起了头,眼睛直勾勾的。
“但是,万不可一家独大。刘氏现在成了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就算没有御史们联合上疏,也会寻个错处夺回他大部分兵权。况且他不听摆布,擅自将兵马布到新亭,居心叵测。”支妙音接着道。
“建康城中的官老爷们,只想看着外围的封疆大吏互相争斗,却又互相制约,不想看着强兵硬弩有一天对着自己,北府兵既要拉拢不能得罪,又不能独占鳌头,所以只有舍了你们,去做鱼儿的饵,你们也要当心。”支妙音用盖子赶了赶茶,呷了一口。
封尚咽下了肉,毫不顾忌满嘴的油花,道:“徐州刺史谢琰挡在我们与刘氏中间,暂时还没有很多忧虑。并且督上东海剿匪,想必他这么快发难。”
支妙音道:“此人并不是有勇无谋,反而心机颇深,应早做打算。即便是丞相,也是就事论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难以预知。况且近些年,他多依赖长子,朝中之事,慢慢放手了。”
封尚道:“娘子不必担忧,若是恐将来生变,可随我去荆州定居。”
支妙音笑的很好看,柔情暖暖,道:“建康城日啖千面,暂时还轮不到小庙,若是子彧他日真心爱我,海角天涯也会随我去罢?”
封尚有些愣神儿,完全想不到支妙音这话该怎么接。
支妙音笑笑道:“你流连花丛,却从未动过真心,如今像是有了什么目标,他是谁?”
封尚背心又开始冒出冷汗,装作挑拣眼前碗中的牛筋,徐徐的道:“哪有,什么人。”
支妙音也不多问,只是道:“可惜可惜。”
封尚又迷糊了,这可惜到底是可惜自己爱的人不是她,还是可惜自己爱的人不是桓玄,还是可惜点什么。
妙音娘子偶有两三日不在庵中,封尚便跑出去逛逛,最初到这里时,时时有小沙弥尾随,像是怕他跑了,如今倒是放他来去自如,只是,封尚走时都会吩咐,娘子回来便火速来报。
闲来无趣,封尚想起了寿山南坡,告知了庵中去路,便驱车过去了。
毕竟是入冬了,山风甚是割人,驻留叹气,都是阵阵白烟。虽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在军中的磨砺也让人不惧这小小之峰,三步并做两步,一炷香,就来到了半山。
封尚暗暗想,此处便是珝公子第一次拒绝桓玄的地方罢,敬道那愁眉苦脸的样子还在他眼前晃荡着,如今那二人已经…真是造化弄人啊,如果二次勤王他们没有联手王恭,谢珝还会来南郡么?
感情的事情就是那样,不必多表白内心如何,一举一动,眼角眉梢,都透露着关系。看不透的只有当局的两人,外人只能默默躲开,更容不得半句置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