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万安(65)
二夫人那边,差遣亲信查问老夫人、大夫人、三夫人过往中不妥、怪异的事,心里真正时时关注的,只有三夫人。
上次三夫人从宫里回来,踉跄着进到卧房,便将仆妇关在门外,贴着门坐在地上,痛哭到入夜。
二夫人过去看了两趟,一次只听得到哭声,一次是边哭边喃喃低语,无法听清说的是什么。
当夜,三夫人不哭了,却独自闹腾起来,把卧房里能摔的、砸的物件儿全毁了。
二夫人赶过去,命仆人撞开门,只见三夫人赤脚站在地上,穿着中衣,披头散发,状若癫狂,双脚被残渣碎片刺得鲜血淋漓,竟是毫无知觉的样子。见到一行人闯进去,神色显得很是困惑,又笑,觉得她们莫名其妙的样子。
把人绑了不合适,由着她势必闹成笑话,最终二夫人命管事火速请来一名女医,请教之后,熬了碗令人迅速昏睡的药,强行给三夫人灌了下去,待她入睡,才得以医治伤到的双脚。
那天之后,三夫人足足在床上躺了三天,倒不只是脚伤的缘故——自己派人去抓了止头疼的药,明显是醉大发了,后反劲儿太厉害。
二夫人顾及着三房的闺秀宜家,把她唤到自己房里,安排识文断字的丫鬟陪她看书习字、下棋、侍弄花草。
那三天,宜家虽然记挂着对外称病的母亲,却又时时开心得像个小孩子。她在房里的时候,手边的消遣,只有做不完的绣活。
二夫人瞧着她与三爷裴洛酷似的眉眼,有点儿心酸。
三夫人能起来了,二夫人为着宜家,专程过去找她,“如今府里的情形你也知道,大可以让宜家四处走动,学学诗书礼仪。”
三夫人垂着眼睑,说:“二嫂说的是,你知不知道可信的女先生?”
“以前教宜室的那位女先生不错,今年本想清闲一年,我们去说说,应该能来。”
“那就有劳二嫂了。”三夫人起身取了个荷包,木着一张脸,“给先生的束脩,其他的你看着安排吧,横竖我也不懂那些。”
二夫人很烦她这个要死不死的样子,但想到宜家笑容灿烂的小脸儿,便不介意帮人帮到底,当下也不客气,收了荷包,一半日就安排妥当,命管事妈妈把余下的银钱送回到三房。
从那次之后,据三房的下人说,三夫人再没开口说过话,即便亲生女儿给她请安,她也只是点点头,摆摆手将人遣了。时常独自在院落附近转一转,望着一个地方出神。
这倒好了,闷葫芦变成了哑巴。二夫人暗里啼笑皆非,得了闲便好生宽慰宜家,把那孩子唤到自己房里用饭。
三夫人终日在想的事情,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开启了多年来从不敢触碰的记忆之门。
十岁的小少年行简,六岁的小女孩行昭,样貌都秉承了父母的优点,漂亮得不似真人。
小少年的步调总是优雅安闲。
小女孩总是朝气蓬勃,灵动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的。
行简看到她,总会逸出真诚亦璀璨的笑,恭恭敬敬地行礼,唤一声“三婶”。
行昭跟她亲近不起来,但也因为哥哥而尊敬她,会微眯了大眼睛对她笑,有模有样地行礼,用稚嫩动听的语声唤“三婶婶”。
兄妹两个的笑好美,眼睛好亮。
宛若两道温暖的阳光。
那时常在心里嘀咕:怎么会有这么好看又懂事的孩子,那个妯娌,怎么配有这样的孩子。
后来呢?
后来,一道阳光归于泯灭,一道阳光被乌云遮蔽。
她没脸跟任何人说,在护国寺给行简供了一盏长明灯。
她没脸问行昭,离家后的漫漫七年,身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行简不在了,消亡了。
永远的。
行昭走至荣华之巅,路却是由尸山血海铺就。对于一个女孩子,一个明明该千娇百宠着长大的闺秀,那需要多坚韧强大的心性?那样的心性,是否与哥哥枉死、流离他乡有关?
又怎么可能无关?
看到想到自己的女儿,三夫人便会联想到那对兄妹,想行简在世时所有能记起的事,猜测行昭十来岁的时候是何光景,末了便又会想,如果经历那一切的是自己的女儿……
心被剜了一般的疼。
往往下一刻便会摇头否定。不会的,宜室不会经历那样的磨折,因为行昭即便能狠心殃及无辜,也不会殃及不谙世事的孩子。
但是,真的不会么?裴行昭凭什么不能以牙还牙?
是她先连累无辜的,是她先做了最残忍的事。
事情总是这样,预料的笃定的,在实际面对的时候,根本是另一番情形。
当初她能很快说服自己,放下负罪感,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小日子,这是自己没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