违君命(60)
“他该说的,不该说的,不是都已经说了吗?”南容澈回之以不以为意的态度,面色冷清而别有意味地对着晏显说道:“襄国公,你怎么看?“
“这……”晏显慌忙拱手回道:“罪臣殷虎御前无状,陛下自可予以惩戒。”
严正青看着晏显颇为紧张甚至惶恐的情状,不免有些嫌恶地皱了皱眉头,又继续向主君说道:“臣请陛下准臣将殷虎带回刑部收监,以查明首尾。”
“严大人怎么如此迂阔?事情都明摆着,还费力查什么?”方才唯唯而应的晏显,此时似乎又回过神来了,听了严正青的奏请,竟在旁劝阻起来:“再说,他舌头都没了!”
“明公莫急,”严正青不紧不慢地说道:“下官旁观殷虎方才举动,此事似乎与您亦有所挂碍……”
“一派胡言!本公和他有何牵涉!”晏显含怒高声驳斥道。
“明公休恼,如此下官更要审查清楚以为明公排除嫌疑。”严正青仍旧不改秉公执法的气派:“他虽然没了舌头,双手尚在,下官定教他把供词写得周祥明白。”
南容澈听罢,容色略为缓和,又道:“严卿所言不差,朕即准你所请。今日卿等所议巡防营擅自羁押左少琛之事,确实疑点颇多,朕亦觉不宜轻易裁断论罪。”
晏显本来一意要当庭给凌霜定罪,此时见主君是这种态度,又看着因被挖舌而昏死在前的殷虎——此时那条三寸长的血淋淋的软肉就搁在他的胸口,真正是触目惊心。晏显嗫嚅半晌,终于开口说道:“陛下圣明。臣先前急于下定论,实在也是出于目前情势所迫,那扶朔使团来势汹汹,臣恐怕稍有延误便会难以应对。”
“襄国公诚有忧国之心,当知遇事还应经过深思熟虑,切不可急躁处置。况且襄国公与靖远公同受先帝托付之重,纵然二公所见偶有相左,行动也应慎之又慎,”南容澈此时对晏显说话的语气还算平和,与其说是抚慰,毋宁说是警醒,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也始终耐人寻味:“这襄君玉牌岂是轻易便请出来的?朕自时时仰念先帝威德,但见了它也不免心惊哪!”
晏显听了此话,仿佛自己的舌头被钳住一般,竟说不出一句话来。玉牌拿在手里,收也不是,举也不是,其人则跪也不是,站也不是,僵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只觉这方莹白玉润之物,仿佛瞬间变成了一个烫手山芋。
随同襄国公执牌入殿的一众臣僚,也都个个噤若寒蝉,不复先时闯宫进殿时的凛然豪迈。看着萧成动作娴熟地拭去匕首上的血迹,收刃回鞘,方才各自暗暗从舌底缓出一口气来,也终于等到了主君的金口赦令:“众卿若无他事,就请回吧。”
众臣领命而出,凌霜却自留步未动。
刑部主司严正青定睛看了看凌霜,向着她略一拱手,径自走到殷虎跟前俯身捡起那条舌头,转身昂首阔步、磊落如风地出殿去了,两个御前侍卫便随后将殷虎抬了下去。
宣政殿中终于又归于安静,南容澈一如平常的声音再次打破此时殿中静默而敏感的气氛,飞入凌霜耳中:“难得你这次没再替他求情。”南容澈言语中分明影射着那日在巡防营校场凌霜为殷虎求情的事,听来不免带有几分酸讽的意味,但更多的是称意的欣慰。
凌霜微抿嘴角,像是咽下了一抹苦笑,语含无奈道:“前时殷虎校场犯驾,谓之无心之失,情犹可恕。今日擅自拘禁外使,无异于僭越辱君,国法难容。本自无情可求,况且臣也难辞其咎,更有何颜面求陛下开恩?”
萧成几步走到凌霜身侧,慨然拜倒在君前,说道:“陛下,殷虎那厮自称是为向将军报恩,却前后口词不一,分明是故意攀诬,陷害将军!臣愿以合族性命作保……”
“好了,”南容澈抬手示意萧成平身,说道:“朕又没有要治你将军的罪,你急什么?”
萧成不肯就起身,却又将担忧的眼神投向凌霜——这个曾与他并肩作战,驰骋沙场的将军,此时仍旧是一身胸有成竹、宠辱不惊的英姿气度,经常会让人忘了她还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妙龄女郎。
“萧将军你也真是的,难道忘了自己才刚挖了谁的舌头?”小笋见萧成不肯起来,忍不住在旁出言提醒。
萧成听了,有些难为情地咧开了嘴,光明正大地露出两排白牙,这才谢恩站起,又似一根庭柱一般立在了凌霜身后。
南容澈见凌霜半晌不语,又说道:“其实,朕倒真有些希望把左少琛请进巡防营大牢的是你呢。”
凌霜闻言一怔,这句语意不甚明了的话,让她不禁疑虑,主君言下之意与太后所说的“皇帝心中已有定见,只是不好说出口”仿佛是一种印证——这是不是说如果她真有此僭越之举,那么出于君威国誉之故,将她革去朝职、遣嫁扶朔就会显得顺理成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