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可以不记。”
宁朝阳闻言,终于抬眼:“陛下可还记得《左传》里‘崔杼弑其君’的故事?”
崔杼弑君,第一任史官照实记载,写“崔杼弑其君”,被他愤而杀害。第二三任史官上任,都认可“崔杼弑其君”,也都被崔杼杀害。
第四任史官上来的时候,崔杼威胁说希望他看看前三任史官的下场,好好记载。
那史官应下,落笔还是写“崔杼弑其君”。
文臣笔下有气节,命可以折,记载都不能作伪。
圣人听懂了,阴着脸沉默。
宁朝阳朝他拱手:“关于陛下先前说的赐婚之事,臣仔细想过了。”
“哦?”
“亡夫丧期还有几个月就满了,待满之后,臣愿意接受陛下的赐婚。”她道,“不知陛下为臣看中的是哪家的郎君?”
一听这话,圣人的神色终于和缓。
他撑着御案往前倾身:“你是整个朝野里最懂孤心意的臣子,孤能害你不成?”
“陛下言重。”朝阳笑道,“臣先前迟疑,也不过是念旧情罢了,没有别的顾虑。”
深深地看她一眼,圣人道:“既如此,那爱卿便先说说,这朝野之中的王公贵族,你可有看得上的?”
这语气有些古怪,听得宁朝阳眼皮一跳,立马答:“没有,全凭陛下安排。”
“孤看景乾就是个好孩子。”他意味深长地端起茶盏。
宁朝阳神色严肃地又朝他磕了一个头:“定北侯相貌堂堂又忠心耿耿,的确是朝廷的肱骨之臣,但臣想请陛下三思。”
“嗯?”圣人挑眉,“我看爱卿你屡屡为他说话,行为上也多有袒护,难道不是属意于他?”
宁朝阳额头抵地,袖子里的手死死掐成一团:“陛下这般说,便当臣是那后宅里的儿女情长之人了。先前宫中有难,定北侯是上京之中唯一能来救驾的人,臣若为他说话、袒护他,都只是为陛下着想而已。”
“为孤着想?”
“是。”她抬头再起,额上已然有了一个血印,目光也因这一丝血色显得格外坚定,“当时侯爷之心若是有二,臣便会将那份手谕销毁,联合外头的城防士兵拼死反制于他,再治他的罪。”
“但侯爷若是一心救主,那臣觉得,忠臣之心不能寒。”
妄自调兵是大罪名,陛下若是直接赦免,会被台鉴非议,但若治罪,那不仅李景乾会寒心,满朝文武也都会寒心。
那是个两难的局面。
她求那一道手谕,的确是为提前解了圣人的难题。
圣人安静地听着,脸色逐渐放晴。
他道:“这么说来,你当真是没有心属之人了?”
第148章 不是你的过错
“是。”宁朝阳磕头再拜,神色从容而镇定。
圣人终于摆了摆手。
旁边的刘公公连忙去将她扶起来,又让小太监们搬来椅子给她坐。
“谢陛下。”
“是孤该谢你。”圣人笑道,“你年岁虽然轻,想事情却是比孤还明白些。”
“臣惶恐……”
“好了好了,你我是君臣也是挚友,不必再行这些虚礼了。”圣人道,“孤这是夸你,但也不算夸你,一个姑娘家想事情那么透彻,难免让夫家畏惧。”
说着他轻声哎呀拍了拍膝盖:“景乾你不喜欢,那这朝中还有谁配得上爱卿你呢——孤的皇子里,你还有没有看得上的?”
御书房金碧辉煌又死气沉沉,宁朝阳坐在昏暗的灯光里,不知为何就想起了江亦川。
-他给你选的,一定是位皇子。
-也不用太乐观,那皇子必定没什么权势。
当时屋子里也是没有镜子,不然宁朝阳ᴶˢᴳᴮᴮ一定会让他看看自己的脸当时有多扭曲,好端端的美人面,都快叫他拉成喇叭花了,语气也酸得可以拧出一瓶醋来。
但她当时看着,只觉得他有些可爱。
自己做事一向只看利弊,但那一瞬她才知道,原来利弊之外还有感情。
瞧她笑得温柔,圣人怔了怔:“怎么,是想到谁了?”
四周泛起的回忆涟漪瞬间消失,宁朝阳回神,顺着就答:“倒是想起了一位。”
“谁?”
“五皇子殿下。”
圣人对这个答案很意外:“孤以为你会更喜欢雍王。”
他的儿子很多,虽然除荣王之外都不太得宠,但比起连封号都没有的五皇子,雍王好歹还有自己的府邸。
宁朝阳笑道:“雍王殿下已有三妾,臣不敢高攀。”
一定要赐婚的话,五皇子是最好的人选,宁朝阳一直怀疑他有问题,但因为接触少,一直也没抓住他什么把柄。
他若真有什么问题,那她就可以找到证据一举将其掀翻,若没有问题,那这人无权无势,也比雍王好对付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