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藏骄(179)
她只是突然想起来,当初离开陵京前最后一次见到乔恒时,他说,最后一道因挂念她特宣她入宫的圣旨,是他亲拟的。
帐外。
慕迟看着眼前微微晃动的帐帘,眉头紧蹙,下瞬察觉到什么,转过头刚好与不远处的侍卫对上视线。
侍卫匆忙躬身低眉,后背起了一层寒意,心中却忍不住想:殿下这是……被赶出来了?
慕迟顿了片刻,刚要去询问侍卫方才乔绾发生何事,脚步却陡然僵住。
方才幄帐内满目混乱,可乔绾将汤羹放在书案上时,桌角有一封散开的书信。
那是黎国来的密信。
信仍放在原处,可与之前有着细微的变动。
乔绾看过了。
也知道乔恒去世了。
慕迟转身便要朝幄帐走,下刻却又停了下来。
想到方才乔绾低落的背影,及帐帘落下前她微红的眼圈,慕迟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知所措的情绪来。
她是知道乔恒去世,所以才伤心的吗?
可乔恒拿她试药,她不该恨他吗?
就像那个他该叫父皇的人若是死去,他心中绝不会起波澜,甚至还会畅饮杯酒。
慕迟初次不知进去后自己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也从未有人教过他,这时该如何去做。
那样令人作呕的亲情,有何值得她伤心的?
夜色渐浓,远处的火光摇曳不灭。
慕迟走向侍卫:“司礼呢?”
侍卫忙道:“司总管送人还未归。”
慕迟没有应声,只安静地看向远处的营帐,良久朝那边走去……
*
周庄墨自上回在慕迟面前提了李慕玄的名字后,平日除了商议军中大事外,慕迟再未单独见过他。
想到这个学生,周庄墨不觉轻叹。
慕迟是他教过最为聪慧的学生了,自幼生在那样阴冷简陋的地牢中,可平日里四书五经看一遍便能背个七七八八,武学更是学得极快,只因生了那样的体质……
周庄墨摇了摇头。
他知道,大齐只能有一名太子,可毕竟李慕玄也是他自小看到大的。
帐外有人影徐徐走来,周庄墨只以为是巡营的守卫,未曾理会。
可下瞬,帐帘被人从外面掀开,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周庄墨抬头看去,旋即一惊,忙放下书卷起身拱手道:“殿下。”
他未曾想竟会是慕迟。
慕迟抬头看了眼老者,没有说话。
久等不应,周庄墨不觉抬眸,而后心底微讶。
自幼时,他问他“老师,我这一生都要待在地牢中吗”后,再未露出过如那时一般的迷惘之色。
可眼下,他眼中尽是迷茫。
“慕迟?”周庄墨迟疑着唤他。
慕迟略回过神来,默了默问道:“老师,你身边可有人至亲离世?”
周庄墨心底已是诧异至极,“至亲”二字,是慕迟以往最为厌恶的了。
可看他眼中的茫然,周庄墨轻声应:“有。”
慕迟终于看向他:“如何宽慰那些人?”
周庄墨疑惑:“宽慰?”
慕迟又道:“若那离世之人虽待她好,却也一直在利用于她呢?”
周庄墨越听越是糊涂,可偏偏慕迟再不言语,只道:“虽苦难不同,可被宽慰之人大抵也是想有人陪着的,哪怕未曾有只言片语。”
想要有人陪着吗?
慕迟沉默片刻,转身走了出去,朝中央的幄帐走着,看着那里影影绰绰的烛火,而后越走越快……
*
乔绾迷迷糊糊中做了一场关于陵京的梦。
梦里,她穿着火红的胡服,嚣张至极地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直直朝着皇宫而去。
即便到了宫门口她也未曾下马,只用镶嵌着红玉的金鞭指着宫人,扬着下巴道:“还不快将宫门打开,父皇要见本公主。”
宫人们无一人敢拦她,便是进了临华殿,坐在龙椅上的人也只是无奈地皱着眉头,在一片檀香的烟雾缭绕里无奈说着:“小十一,又在宫里行马了?”
她笑:“父皇,绾绾刚得了匹宝马,骑来试试。”
“你啊,”烟雾里,龙椅上的人脸看不真切,他只是摇摇头,唤身后的宫人拿来了丸药,“小十一,将这丸药吃了。”
她看着丸药,并未如以往一般吃下去,而是抬头:“父皇,我可以不吃吗?”
下瞬,龙椅上和蔼的人骤然变得凶神恶煞,雾气里的人脸也清晰了起来,一张瘦骨嶙峋的脸狰狞地朝她伸来:“乔绾——”
乔绾低呼一声,猛地睁开眼,额头上起了一层薄汗,身上也升起阵阵令人烦躁的热。
微弱的烛光在轻轻闪烁着。
乔绾定定地看着前方,脑子里空荡荡的。
帐帘却在此时被人掀开,有人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