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她就要死在这里了。怀着悔恨和悲痛,化为荒野上不值一文的骸骨。
她听见了哭声,一开始,她以为是相识的荔家人在哭,后来,她辨认出是她双生姊妹的哭声。
她那早已死去,早已在世间湮灭的另一半灵魂的哭声。
“为什么你没有再跳过莲上舞”
“……因为我失去了羽翼。”
荔府王莲池上,再也没有那个蝴蝶般飘逸的身影。
“红线上的八颗贝壳,都是我亲手捡来串上去的。每穿一颗贝壳,我都燃香祈福九万次。”
混沌的意识中,荔知意识到佩刀迟迟没有落下。
她努力睁开一条缝,从婆娑的视野里看见一抹晴蓝。
不多时,她被几双手抬了起来,放到另一个地方。
她看见万里无云的蓝天,看见檐角下的银色铃铛。随着马蹄声响起,铃铛跟着摇摆。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铃声托起荔知的灵魂,丢下疲弱的□□,超越时间和方位,带她回到无尽的记忆海中。
她出生在官至极品的荔府,生母秦氏来自海外,一个据说叫做“大朔”的国家,女子也能读书做官,据说女皇帝也并不少见。
除了双生姊妹中个性不受拘束的妹妹,没有人相信秦氏描述的惊世骇俗的世界。
听府里的下人说,秦氏原是一只渔船从海上偶然救回来的,神智不太正常,连说话都是后来学的。因为容貌姣好,一双在阳光下微微透紫的眸子很有特色,被人特意买下送给荔乔年。
秦氏虽然长得好,但是性子冷漠,即便是面对荔乔年也没有一个笑脸,因此并不受宠。后来摆脱奴籍成为侍妾,也不过是碰巧有了身孕。
让京都昙花一夜尽开的双生子并没有给秦氏带来快乐,不久,她便郁郁离世了。
数年后,两姊妹长成少女。
双生姊妹有一模一样的柳叶眼和小山眉,就连鼻梁中间一个难以察觉的驼峰都完全一样,但就像用同样的颜料作出完全不同的两幅画,再迟钝的人也不会叫错她们的名字。
姊姊早早承担起抚育妹妹的责任,拥有比同龄人更为成熟的心性,不但博览群书,就连女红也是一绝。
妹妹在姊姊的保护下依然留有孩童的纯真,总是能想出天马行空的鬼主意,无论去到什么地方都能迅速交到新朋友。
即便是府里瞎眼的烧柴人,也能从一个轻盈一个稳重的脚步声中辨认两姊妹的身份。
她们一起长大,也曾以为会一起老去。
她手上的贝壳手链,承载着七十二万次祈福。
为她燃香祈祷的人,她却再也找不到了。
铃铛摇曳的声音随风飘进马车,谢兰胥放下手中书册,目光投向蜷缩在对面的少女。
沉痛的梦魇将她远山般的柳眉压紧,乌黑的长睫时不时地无助震颤,像羽翼未成徒劳扑扇的幼鸟。
在那张睡去后反而显得戒备重重的面容上,不断有泪珠从眼角一直涌向浓黑的鬓发,像是灿烂朝阳下从岩石缝里渗出的露珠,晶莹剔透,一尘不染。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来,触碰她的悲怮。
……
枯枝在火堆中绽裂,噼里啪啦的声音络绎不绝。
难以言述的香气扑鼻而来。似乎远处有思乡的歌声传来。她像是回到了母亲的腹中,周身暖烘烘的。
荔知睁开沉重的眼皮,苍白的月亮跃入眼帘。
轻盈而柔和的月光落入旷野,转瞬就被橘红色的火苗吞噬。流人在荒野上分为几拨,每拨围绕着一个篝火,只有荔知身前的篝火显得空空荡荡。几串红肉插在篝火前,散发着浓烈的肉香。
蝉衫麟带的谢兰胥坐在对面,像日落后坠下的苍空。夜风中颤抖的火焰让他的表情变得模糊不清。
她还活着,荔知想。
她却不知道该为此感到悲伤还是庆幸。
“吃罢。”
一串烤得焦香的肉串出现在荔知眼前,谢兰胥平静道。
“……怎么会有肉”荔知声音沙哑。
“猎的。”谢兰胥说,“原本有更多,但是分了一分,就只有这些了。”
怪不得空气里有许多残余的烤肉香味,好几堆篝火边都有白色的骨头,而那些饿狼似的流人,今夜却露出一丝餍足。
荔知沉默片刻,接过烤肉,哑声说:
“多谢殿下……”
她笨拙地撑起疲软的身体,也顾不上什么礼仪了,直接用嘴咬下一大块烤肉。
肉香弥漫在口中的时候,许久不沾荤腥的荔知几乎感到一股久违的感动。哪怕这上面连盐星都没有一粒,对荔知和在场的流人来说,也是最奢华的美味。
谢兰胥不急不缓地拿起另一串烤肉,用小刀割成小块送入口中。他吃得很慢,因为间歇要停下来咳嗽,每当咳嗽的时候,他苍白的脸上就会涌上一股不正常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