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动眸子,冲她夹夹眼睛:“杜五娘,我改主意了,我不要买这里的房子,我要买平康坊、崇仁坊的房子,要买那种大块的青石做基脚,修得高高的那种。”
“我也想要搬去平康坊和崇仁坊。”杜清檀轻声道:“我想活得像个人,不想活得像猪狗。”
“哟,看来咱俩志同道合啊。”独孤不求看着她不正经地笑:“这是没有酒,不然咱俩得喝一杯。”
“谁说没有酒?”
老于头的声音在二人中间骤然响起。
独孤不求吓得一个激灵坐直身体,都结巴了:“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老奴一直都在这啊。”
老于头蹲在他身后,语气理所当然且无辜。
“是您之前说的,让老奴好生看护五娘,怕有人趁乱加害她,老奴便一直守在这……寸步不离。”
老于头对着独孤不求扬了扬柴刀:“您瞧这个,若是有人想使坏,老奴先给他一下。”
独孤不求由来一阵胆寒,飞快地挪到一旁,和杜清檀保持距离。
他急赤白脸地冲着老于头喊:“快收起来,刀剑无眼,万一掉下来伤到我咋办?”
老于头笑了笑,收起柴刀跳下柜子,去接才回来的王保父子,又抱回来一坛子浊酒。
王大郎不过一个半大孩子,早就冻得受不住了,王保不由分说往他嘴里灌了一大口酒,说道:“暖暖身子。”
独孤不求与杜清檀碰碰碗,斯文地抿了一小口。
这一夜是如此漫长。
随着水位下降,站着的人都改成了坐。
女人们依偎在一起,把孩子护在中间,用彼此的体温保护他们。
男人们依靠在一起,小声咒骂官府不作为。
这一刻,没有贫富贵贱,也没有要求清净的淑女和讨人厌的熊孩子。
所有人都只是草民。
屈服于天灾和权势之下的草民。
不知过了多久。
一丝鱼肚白撕破暗沉的天际,一缕阳光艰难地挤了出来,落到杜清檀的睫毛上。
暖洋洋的,带着些不真实。
“天晴了!雨停了!”王草丫吼了起来。
杜清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靠在独孤不求的肩上睡着了。
而洪水,也退到了房子的基脚之下。
王娘子喜极而泣,和杨氏紧紧抱在一起:“我们不会死了,孩子们还能活下去!”
杜清檀坐直身体,仰起头,眯缝着眼睛,看向天空那一缕阳光,身体里充满了力量。
一股全新的,更为充沛的力量。
第85章 他是琅琊王
下了很多天的雨终于停了。
长安城徜徉在一片黄汤汤的淤泥和腥臭之中。
所有人都不敢掉以轻心,因为谁也不知道,是否还会继续下雨。
杜清檀和采蓝互相扶持着,艰难在淤泥中跋涉着,朝向永兴坊进发。
永宁坊昨天夜里死了人,地势低洼的地方,有年老的人和小孩子在梦中被淹死,也有青壮年被倒塌的房屋压死。
她们从清早一直走到午后,好不容易才走到安平郡王府。
她们身上糊满了泥浆,就连头发丝儿上都糊着泥浆,全身腥臭难闻,狼狈不堪。
才经历过生死威胁的人,往往顾不上体面。
杜清檀站在安平郡王府外,掏出一块带着体温的碎金,和门子说道:“我叫杜五娘,是府上才请的食医,我要请见八娘。”
门子和她不熟悉,见着这么两个泥人儿,好笑又为难:“您这样怎么见贵人啊?”
采蓝又累又饿,还很担心杜清檀会支撑不住生病晕倒,当即就火了:“怎么不能见贵人?长安城变成这副鬼样子,还要草民怎么样?梳头沐浴熏香换新衣吗?去你娘!”
门子被吓了一跳,然后道:“你这小婢女,怎么能骂人呢?”
杜清檀沉静地道:“我们昨夜才刚死里逃生,她被吓坏了,莫计较。但你必须帮我通传,否则定会后悔。”
门子见她气势威严,出手就是碎金,果然不敢耽搁,便道:“要不,您往屋里坐,喝杯热水?”
郡王府的门房布置得整齐干净,和外面比起来差不多是两个世界。
杜清檀看着洁净的青砖地,摇头:“谢你好意,不必了。”
若非必要,她并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门子摇摇头,折身往里走,忽见大门打开,紫袍玉冠的温润男子被人簇拥着走了出来。
是当初在薛家门口遇到的那位年轻的郡王。
杜清檀只看了一眼,便垂了头。
他身边的一个男子却是皱了眉头:“哪里来的两个泥人?有碍观感!还不速速赶走?”
门子赶紧上前禀报:“回六郎的话,这是府里才请的食医杜五娘,家里遭了水灾,来见八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