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金枝(15)
天气一日凉过一日,午后,在一阵阵凉风的吹拂下,飘起了霡霂秋雨。
破纸糊的木窗被人推开,露出一张张满面愁容的脸——北三所本就阴冷潮湿,若是再下起连绵秋雨,他们肯定要遭罪。
永嘉也恰好推开窗户,目光与他们猝不及防相撞。
这些人的目光不再是从前的恭敬和仰视,而是一种极度的漠然,他们脸上带着忧愁,嘴唇却都抿着,眸子冷冰冰的没有温度,像是失去了精魄。
姜温玉从外面进来,沾染了一身水汽,还来不及拿出帕子擦拭,就听永嘉喃喃道:“公主因何能成为公主,又为何能受到天下人的爱戴和供养?”
姜温玉微微垂着眸子,漫不经心道:“因为公主生自皇家,是帝后的掌上明珠。”
“不是的,那些只是先辈的祖荫,公主只是生得好罢了,”永嘉道,“□□筚路蓝缕创下基业,让万民得以休养生息,故而万民敬仰皇族,而我只是恰好沾了光。”
所以,当祖上的光泽不再之后,她与常人则一般无二。可她却被常人更加幸运,因为她什么都不做,就享受了十七年锦衣玉食的生活。
而若她想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公主,就该在危难之际挺身而出,为那些曾经供养过她的人做些什么。
那些才是属于她自己的荣光,而非他人的庇护。
姜温玉诧异地看着她平淡的神色:“你怎么会想到这些?”
永嘉冲她回眸一笑,天生妩媚的眸子带着逼人的灵气:“少时父皇曾让我读过许多书,只是那时我未经世事,不能通晓罢了。”
姜温玉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或许这个看似娇弱的女子真的会是她们生机?
然,将这样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推出去,她又于心何忍。
就在姜温玉心中纠结之时,突然传来大门被推开的声音。紧接着,一队人声势浩大地走了进来。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身武服的萧启琮,他阔步走在最前面,脸上神色沉肃,那双深邃的眸子微敛,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倦意,但或许是在军中待久了,他眸尾的弧度还是带着难以掩盖的杀伐之气。
——就像一只懒洋洋的狮子,即便是偶尔停下打个盹,也无人敢轻易上前招惹。
跟在他身后的,是迈着小碎步才能勉强跟上两排太监宫女。
永嘉注意到那些人手里端了鲜妍昂贵的服饰、各色珠钗首饰和胭脂水粉,不由得眉头微皱。
萧启琮径直来到她的房屋前,永嘉心中微惊,她一直知道萧启琮生得高大,却不想竟和她这破败的屋舍差不多高。
站在萧启琮的角度,或许能看到屋顶的破砖烂瓦,永嘉不合时宜地胡思乱想着。
萧启琮没等她回过神就沉声道:“陛下今夜于紫光阁设宴,召燕国永嘉公主起舞助兴。”
萧启琮只冷淡淡地说了这两句话,而后便有一名太监上前:“公主,东西咱家都给您带来了,您就在此处装扮吧。”
永嘉抬头望去,只见燕国遗民都在从幽暗的小窗子里望着她。
姜温玉拉了拉她的衣袖,用眼神告诉她不可以。
一国公主沦为敌国舞妓,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她若去了,燕国便不仅仅是战败,而是向卫国俯首称臣,从此气节不再,她也会为天下人唾弃。
永嘉却抬起头,脸上带着一抹笑意,不卑不亢地道:“有劳公公跑一趟,将东西送进来吧。”
萧启琮眸色微变,看着眼前温和从容的女子,心中有些诧异。他原本以为永嘉那种蠢笨性子,或许会稀里糊涂前往,或者不知所措,再或者寻死觅活,就如亡国时一样。
可永嘉就是那样沉着地站着,好像没有什么能再击倒她。
人心易变,原来只需短短数日,就能被磋磨得面目全非。
在萧启琮心中感慨时,永嘉已经回到房间,坐在覆着裂纹的铜镜前,认真装扮起来。
那两名侍卫匆忙撑起油纸伞,请萧启琮到值房里坐下稍等,然而他什么也不说,只是站在那棵梧桐树下,脚下踩着枯黄的梧桐叶。
细雨飘落在肩头,不多时就沾湿了衣襟,萧启琮却似乎毫不在意。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雨都已经停了,那两扇房门才重新打开。
明明是破败到不堪入目的屋舍,所有人却都不约而同地被吸引了目光,他们看着从房门里缓步走出的人儿,不禁瞠目结舌,仿佛看到了谪仙下凡。
该如何形容眼前的人呢?
——她身着绯红色舞衣,那舞衣轻薄飘逸,由上好的绫罗裁剪而成,穿在她身上衬的她腰肢细软,身姿轻盈。
流云般的乌发挽成高髻,流光溢彩的发钗散落在发髻之间,与那舞衣相映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