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娇(4)
一场雨后,山中水汽还未蒸发完,溽热的空气令傅绥之皱了皱眉。
但小女郎很欢快地跳下车,也不顾自己的衣裙会沾上泥点,或是被草叶割破肌肤,轻薄的裙摆如花朵绽放,隐约可见纤细柔白的脚踝。
她抱着那卷圣旨——从上车到下车,都没有松开过手。
傅绥之不理解她为何如此珍惜,但那份圣旨也不是给他的,只要傅知妤别把它烧了撕了还是泡水了,如何归置与他无关。
道观就在不远处,掩映在浓绿枝叶间。
明黄色的一角在他余光处出没。
傅知妤并没有回道观,而是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内侍愣了一下,刚要询问,傅绥之更快一步示意他们原地等候,自己跟了上去。
他尾随小女郎,穿过郁郁葱葱层叠绿意,山间野草肆意生长,尚有雨露残余在草尖上,悄然在傅绥之的衣袍上晕染开。
傅知妤停在一处小坡前,唇瓣张合,傅绥之隐约能听到“娘亲”“圣旨”之类的词传来。
他心中已经明白傅知妤在做什么,目光定在那处小坡上,的确与周围杂乱绿意格格不入,看起来这一小块区域常有人来打理,不见野草丛生。
小女郎的身影显得纤弱无助。
傅绥之轻咳了几声,傅知妤闻声,诧异地别过头。
他装作没看见傅知妤微微发红的眼眶,问道:“是沈修媛?”
傅知妤嗯了一声,悄然抬眸,去瞧他的反应。
她尚不知事时候就跟着沈修媛来到道观了,沈修媛病逝前,拉着才八岁的小女郎的手,说出了她离开禁中的前因后果。
然而,道观传信去帝京城时,禁中甚至不记得打发人前来看看,也没有要迁去妃陵的意思,只有沈家来了人吊唁,在道观附近让沈修媛入土为安。
傅绥之面色如常,没有露出任何讥讽鄙夷的神情,仿佛只是听了个寻常故事。
“你也觉得……我娘亲命犯不详吗?”傅知妤小心翼翼开口。
傅绥之心中微微一哂,面上却没表露出来,安慰她道:“世家倾轧,必有势弱位卑者被无故牵连,做了他人的替罪羊。”
他未直言,但傅知妤也听出来,太子知道过往的事并非表面如此。
“你想的话,我可以让人将沈修媛的棺椁迁至妃陵。”
“娘亲说不想再见到任何禁中的人和事。”
“那我在这岂不是也……”
傅绥之的话还没说完,被傅知妤匆匆打断,她紧紧捏着圣旨的一角,语气慌乱:“殿下知道娘亲是被冤枉的,娘亲厌恶的人里自然也不会有殿下。”
傅知妤恹恹地垂下头,脖颈如兰花枝柔美纤细。
不过转瞬间她就收起了自己的愁思,唇边重新噙着笑意,与傅绥之擦肩而过,带起一小阵清甜香气。
当着女冠们的面,傅知妤什么都没多说,任由内侍解释完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也是现在才知道,原来是禁中那位病重不起,恐自己时日不多,终于记起了流落在外的金枝玉叶。
因为太子一早就有周密详实的安排,陪她一起溜出来买书的小女冠并没有因此受到责罚,还偷偷抹了把眼泪问傅知妤会不会回来看她们。
傅知妤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问题,还在犹豫着怎么回答才不伤小女冠的心,忽然有人跨过门槛。
她扭头一看,太子殿下负手而立。
接触到太子的目光,小女冠微微一悚,恍若浸在寒潭之中,通体冰凉,不自觉放开了傅知妤的手,往后退了几步,颤声道:“你不要忘记我们就行……”
她脚步慌乱,险些踩到裙摆被绊倒,眨眼间跑得没了人影。
傅知妤怔在原地,视线飘忽不定,落在了太子脸上。
他背着光,大半张脸隐匿于阴影中,看不真切面上的表情,只在看向傅知妤时微微缓和了眸中的温度。
漆黑杏眸盈满疑惑,她停顿了一下,没有将心中疑惑问出口。
内侍将清点完毕的单子交付给傅知妤,她只是扫了一眼,就让内侍们自行处置了。
除了戴着的这副耳铛是沈修媛留给她的东西外,其他都是可有可无的物件,并不知道她为此费心。
驶入禁中时,已经金乌西沉。
禁内不允车马随意通行,但来者既是太子,这条规矩就有通融的余地。
驾车的内侍稳稳地拉住马匹,守卫拦下马车,验过身份腰牌,就听见车里传出少女娇柔的声音:“皇兄,是到地方了吗?”
执掌宫禁的守卫换班交接时,便和他提起过清晨太子车马出行一事。
他对接回禁内的小公主生出了几分好奇,趁着验明腰牌的时候,飞快地往车厢内瞥了一眼,正正对上太子那双冰冷凤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