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奔了多久,他看见前方一处光亮,宛如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绳索,便奋力奔了过去。
这是一间冷僻的书铺,店中只有老板一人。
桌上放有一壶温热的江南春茶,一叠清香的绿豆糕。
书铺老板年约五十,身着长袖宽袍,颌下三缕文士长须,身形高大挺拔,面貌却十分寻常,只那一双黑黢黢的眼睛似乎过分明丽清澈了些。
他并不十分热络,但还是请周玉麒坐下歇歇脚,并用些茶水点心,然后自顾自的整理书卷去了,但这样疏淡的态度反而让周玉麒放松下来,全身脱力般的松弛。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老板的茶很好。”
“江南的朋友送的。”
“铺中老板只有一人么?”
“无妻无子,清静些好。”
周玉麒捧着茶碗呆呆出神。
书铺老板回头一瞥,“公子有心事?”
周玉麒麻木道:“是。”
“是姻缘不顺吧。”
周玉麒差点摔了茶碗,“你怎么知道?”
书铺老板笑了:“公子衣着富贵,举止妥帖,显然不是财帛上的事。公子额角圆融,地阁内敛和畅,这是六亲俱全阖家团圆的面相,自然不是家人出了事。少年人嘛,除了男女之事,还能有别的烦恼么。”
周玉麒听的出神:“……老板神断。”
书铺老板:“谈不上神断,经历的事多了,见过的人多了,自然就知道了。”
趴在阁楼缝隙处的上官浩男回头:“教主还学过面相?”
游观月:“你看教主刚刚手里拿的那卷书,好像就是《麻衣神相》。”
“……”上官浩男,“所以教主是现编的。”
书铺老板语气悠然:“公子心事郁结,莫非是不能与心上人长相厮守?”
“……是,也不是。”周玉麒喟叹,“我,我有个表妹,家中情形不是很好,父兄昏聩继母凶恶,是以她很小就到了我家。我们自小吃住一起,没有一处不投缘的,家中大人常玩笑说我们大了要做夫妻的,我和表妹也都这么以为。”
“后来出了变故么?”
“变故?是的。我十二岁那年,父亲忽然为我定了一门亲事,然后祖母就将表妹挪出了我的院子,再不许我们亲密来往了。”
“公子不乐意这桩亲事?”
周玉麒心中犹如一团乱麻,呆坐了半晌才道:“我也不知道。定亲的人家是与我家门当户对的世交,未来的岳父岳母都是很和善通达的人。”
书铺老板又笑了,“既然别的处处都好,公子还为难成这样,那就是定亲的姑娘不好了。”
“不不不,昭……不。”周玉麒惊呼起来,“我定亲的姑娘很好,很好很好的。她聪慧爱笑,明睿果敢,长辈们没有不喜欢她的。”
书铺老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长辈们喜欢,公子不喜欢么?”
“我,我不知道。”周玉麒茫然,“她比表妹貌美,比表妹伶俐,本领更是远胜表妹,嗯,也胜过我。”
“那公子还有什么不足的?”
“……我不知道。”
上官浩男小心的松松僵硬的胳膊,“姓周的小子也太磨叽了,绕来绕去的说不出清楚。唉,教主果非常人,能动心忍性,耐着性子跟这小子绕。”
“其实我觉得教主也烦躁的很。”游观月小声道,“你看他已经将同一叠书卷取下放回三遍了。若这小子再绕不出来,我看教主要动手了。”
书铺老板第四次取下那叠书卷,假做掸掸灰尘,“是不是公子不喜未来的妻子比自己本领高强?”
周玉麒:“我并不在乎将来是不是夫弱妻强。”
“但是有人在乎?”
“……对,有人在乎,我祖母。”
周玉麒扶着膝盖,垂着脑袋,“祖母很高兴父亲定的亲事,这样我不但有了个护短的岳家,未来的妻子更是出类拔萃,能助我坐稳家主之位。换了表妹,那就不一定了。”
他求助般的望向书铺老板,“母亲一直希望表妹嫁给我,为了这事,祖母已经重重责罚过母亲许多次了,扬言要休了母亲,甚至几次要将表妹赶回家去。可是表妹怎能回那个家,回去会要了她的命的!”
书铺老板终于兴味起来,强忍急躁的继续整理书卷,“其实公子可以为表妹寻一门好亲事,这样岂不两全其美?”
周玉麒眼眶湿润:“祖母也是这样说的,还要给表妹一份厚厚的嫁妆。可是这些年来,里里外外都知道表妹对我的心意,她还怎么好好许配别人?”
“呸!什么‘表妹对我的心意’,这小子倒将自己摘的干净,明明是自己也不检点避讳。”游观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探子报的清清楚楚,闵心柔得个风寒喝不下药,这小子就端着碗坐在床边一口口的喂;闵心柔练剑破了个皮,他就亲自给她上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