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支曲(98)
云歌的眼睛在黑夜里一亮。
出了大延山已是破晓时分。霍曜招呼了雕儿,骑上宝马出城而去。云歌也不多问。三哥不是常人一向我行我素,又因为疫病的事和军营有联系,也许得了什么随意进出的令牌。云歌看着三哥在马上绝尘而去,忽然想起又忘记问他阿丽雅的事情了,可是此事如何开口真真让她犯难呢。
又是清晨的龙支城,银雾尚未散尽,街上静悄悄的,只看到几个早起的樵夫挑着空的柴担正要进山去,却发现入山的通路已被封住。街道两旁的户门大多仍旧闭着,掩着多少人的沉沉的睡梦。他们的梦里可有城外虎视眈眈的羌人,岌岌可危的城门,以及那来势汹汹的疫病。一场胜仗,一环御墙她或许帮不上什么忙,然而她学过医,控制疫病的扩散却是她能帮上忙的。一种澎湃的情绪忽然荡漾在云歌的心头。她这样想着,竟不知不觉走到了云草堂的门口。
宁管事正和一个小厮正移开云草堂大门的门板,看到云歌都是一愣。
“宁叔早。我有点东西要去医书斋查一下。”云歌匆匆打了个招呼,便向堂内跑去。
宁管事追着她喊道,“孟大夫一个时辰前回来,听说云大夫也入了山,直接又出去寻云大夫去了。。。
云歌“嗯”了一声,直奔后面的医书斋而去。谁知廊下远远地又看见昨日那个小厮鬼鬼祟祟地在医书斋外张望,听到云歌的脚步,头也不回地朝着反方向跑,廊子尽头一个晃身不见了。
云歌心急写下心中的想法,便没有理睬那小厮,径直推门进了医书斋。她在案前坐下,翻开孟珏的手记,寻了竹简后面的空白,提笔先将心中所记得的幼时所闻记下来——那是在大秦听到的关于香杉树的典故,取整条香杉木在街道上大片焚烧,终于使那个城市避过了瘟疫。
龙支城的疫情还在控制内,应该有办法更有效地使用这个方法。
云歌忽又想起大秦的公共浴场来。那时云歌还小,想不明白为了这么一件木盆子里的趣事,为什么去建那么巍峨而庞大的建筑,又那么堂而皇之地坐落在一个城市最繁华的地方。可惜大秦的公共浴场并不对女人开放,只有爹爹和哥哥们进去洗浴过。爹爹和哥哥回来后都赞不绝口,却并不留恋,再没有去过。在家里总是娘给她洗浴的,云歌小小的心里也知道男女有别。可是她实在好奇,忍了好一阵子终于壮着胆子问三哥里边是什么样子,为什么又不再去了。
三哥一声冷哼,“这种问题怎么是淑女问的?”
云歌红了脸,可是好容易张了口索性就问下去了,“我只是问那个大房子里边是什么样子的?也有雕成好看人儿的石头吗?也像斗狮子的地方一样可以看到天吗?”
三哥冷着脸子扭头就要走。云歌急起来,喊道,“我知道爹爹把葡萄做的酒放在什么地方了。”
三哥停了脚步,想了想,大概告诉了她里边有热水池,温水池和冷水池还有隔成的小间的蒸汽间。这是沐浴的部分。除此之外,浴场内还有看书的地方,聚会的地方和好看的花园。云歌大睁着眼睛,想像着里边的情景,却怎么也想像不出蒸汽间是什么样子。
“就是把房子建在温泉水之上,那蒸汽便可以从地板的木缝间浮上来。”
云歌惊叹不已。
三哥却有些烦起来,“爹爹把酒放在什么地方了?”
云歌不甘心就这么告诉他,又问道,“那你们为什么不再去了?”
“爹爹说这地方虽好,男人去久了却会消磨意志。。。好了,你到底知不知道在哪里?”
“好三哥,我这就带你去。”
偷酒的事后来东窗事发,云歌和三哥都受了爹爹的罚。三哥所说的那个蒸汽间却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这个蒸汽间的想法,能不能用在焚烧香杉木和抑制疫病的传播上?
云歌把香杉木的典故和自己的想法都写在孟珏手记后面的空白处,然后便开始设计焚香的薰药阁。焚木的烟气不比温泉的蒸气,温度要高许多,因此不能放在薰气间的下部,须得另设焚炉,再由管道导入房间中。纯粹的烟气又会使人窒息,所以还要掺入适当的空气。烟道的长短需要控制,屋子的大小也要考虑,里边的陈设也要实用。云歌想了又想,改了又改,在孟珏的手记上一共画了三个方案,一直画到精疲力竭。她伏在案上昏昏睡去。
睡梦中似有人抱起她走过廊下,太阳恍过她闭著的眼。云歌蜷缩了一下,又盹着了。
抱着她的人见她动了一下,大气不敢出地停住步子。她却只是无意识地在将额抵他的颈上,歪向他怀中深处。而他望着怀中那一丛翠衫绿鬓,觉得自己像是捧着那个做了几年的梦。她比他的梦中瘦了,原本微圆的下颌尖起来,衬得她的脸小得像莲萼一般。眉心间有了一点点风露的痕迹,唇却还是那么灵俏动人。他动了下喉咙,用尽全力才忍住涌到唇边的冲动。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只觉得心上有意竖起的那一道屏墙正灰飞烟灭地散去,而自己正如那日在城下一般策马狂奔丢盔弃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