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支曲(330)
云歌回过头去,看见孟珏站在帐口,白衣乌发,似乎梳洗过一般,又像是要远行。
他匆匆步入帐中,在她面前跪坐而下,又将她的双手掬入掌中,“我来,有几句要紧的话。”
云歌抬头,见孟珏的黑眸中微微有一丝光亮。
“天明之前我会离开络巴山。”他停了停,将声音放得更低,”带着尤非的首级一同离开。”
云歌微微一抖。
孟珏合掌,将她的战栗握紧在手心中,“以一两个人的性命换取一场战事的平息,已是我们能在不幸之中谋得的最大之幸。有些事情我们控制不了,但这件事情我却能促成。赵将军会奏请朝廷退兵,西北的边民将归回农田,流散的牧人也可以归帐了。”
云歌想笑一笑,却举不动唇角。
孟珏注视了她一会儿,又道:“尤非唯一的条件是……你留在族中。按他们的安排,我现在便是来与你了断的。”他将云歌的手再度握紧,仿佛预计她又会战栗一般。然而她小小的手在他的掌中平静异常。孟珏迟疑了一下,忽然低声笑道:“傻瓜,我怎么可能真答应以你为交换。早晨让你顺应权杖交接的仪式,只不过是为了稳住他们。”孟珏罕有的温和声音中满是歉意,而后他压低了声音再道,“尤非在我们去延尕岭之前就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身份。可他并没有查到岸良。岸良会将尤非送我出羌地的侍卫解决掉。他也会安排你帐外的侍卫有所放松。侍卫放松的时间不会很长,但是足够你从这里赶到北坡的马圈。月落西山谷之前,你一定要换上男装赶到北坡的马圈与我们会合。什么也不用带。云歌,这次我们一同离开。”
云歌滞了滞,将手从他的手中缓缓抽出,“不。我一时……还不能离开羌地。”
“是因为肩伤吗?”孟珏重又捉住她的双手,有些参不透她话中的意思,“这件事情怪我……”
云歌避开他的眸子,“不。是我还有些事情没有完成。”
“什么事?”他低声问道。
“阿丽雅临终前曾央我,将她的那副银狼手环交与雕库。”
“罕羌已经归汉,你以后有的是机会交与他。”
“还有阿丽雅的葬仪……”
“羌人尚火葬,我不相信你愿意看着她被火焰吞噬的景象。”
云歌的身体微微一颤,她就艰涩道:“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嫁过来,我曾以她母族人的身份陪她过喜。如今她走了,我也不能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走。”
“还有吗?”孟珏压着气道,“告诉我你真正的理由。”
云歌抬眸凝视着他,耳边却想起他们去往延尕谷前,丽史曾私下与她说的几句话:我从未见跖库儿这样倾心于一个女子。如果你与跖库儿不能,也请你不要伤他。也请你不要再伤他?为什么这话这么耳熟?哦,那个痴癫的王爷也说过同样的话——如果你与小珏不能……也请你不要再伤他。云歌微微甩了一下头,昨晚帐中那两个男子剑拔弩张的对话还是追逼了过来。
“我不想让骥昆难过。”云歌再次将手从他的掌中抽出,木木然地缩回袖中去。
孟珏托起她的下颌,盯住她的眼睛,“你不是说你对他只是友人之谊吗?……难道经过这一场生死之事,你习惯了在他的身旁?”
“是又如何?”云歌缩在袍袖中的手指慢慢蜷缩起来,眼睛却望向他,“早晨是你让我陪骥昆参加仪典的。他今日接受了金羊权杖,明日却发现他的父王已死,而我也消失了踪迹,骥昆该如何自处?”
孟珏压下眼中的刺痛,扶住她的双肩,“云歌,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这是你离开羌地最后的机会。我离开后,尤非的亲信将知会族中人,那时他们便会知道在这场停战的协议中,你是先零唯一的人质。如果……我是说如果……赵将军不能说动刘询罢兵,甚至只是有所迟缓,你便是狼群中的羊,他们会扑上来将你撕得粉碎。”
“想不到我还能有这么大的用处。”云歌低头笑了一下,袖袍中的手指攥得更紧了,“果然像你说的那样,那我忽然消失,岂不是要引得先零怀疑赵将军退兵之力,会继续以刀戈相抗吗?”
孟珏语塞,一时竟不能驳,半晌才道:“无论如何,我决不会独留你一人在这险境中。”
云歌的眸中却似越发明朗坚定,她再次抬头望向他,道:“孟珏,我不想让骥昆明日觉得自己被愚弄了。我甘心在此为质,留在他身旁。等到尘埃落定之时,我会决定自己的去留。
孟珏将云歌拉近,近到呼吸相闻,声音已近哀求,“是我们的去留。云歌,你几次三番让我与你一同离开羌地。如今这机会就在眼前了。不要对我说你忽然改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