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支曲(244)
三月也有些哽咽,却道:“不过尤非对大儿子动了恻隐之心,只将跖隆收在囚帐中,还是令公子很失望。”
“跖隆还活着,恐怕他在先零的党羽仍未死心。”云歌点头,又问道,“先零族中的局势可有什么变化?”
“鸽信说,大王子跖隆原来领下的三个牧部已被收编到尤非的领下,而四王子跖库儿已正式取代冉骓成为先零中领,领下有三个牧部。
“骥昆真的成为先零的中领了……”云歌轻轻道。他曾和她约定都不参与这场汉羌的战事。然而世事毕竟强过人。她何曾做到过,他也在不再是先零的“闲”王子,却在先零的军政事务中越发展露头脚。
丙汐见她低头沉思,不禁问道:“云姐姐认识这位四王子?”
“自然认的。若不是他,云姑娘只怕在罕羌的大坪子上就已被达慕尔所杀了。”三月的话虽似赞语,听上去却有几分不平。
丙汐想起曾听他们说起,彼时云歌是以准王子妃的身份被带入凌滩的,心中顿时明白了三月语气中的冷刺因何而发。她望了一眼云歌,没有说话。
第八十九章 惊蛰
随着鹰信的恢复,阳平坡之变引起的尘嚣渐渐隐去。云草堂中各部的人马重又化整为零,翁孙宅中也渐渐平静。
然而,从阳平坡传来的消息却一日严酷过一日。正是一年大寒之时,阳平坡冬季往年勉强能放冬牧的草场,今年在数倍于往年的牧群和人口的消耗下已趋近匮竭。随着饥饿像瘟疫一般蔓延整个阳平坡,不断有牧民不顾族中的禁令杀牲畜取肉充饥,也不断有人因此被处以极刑。整个阳平坡啼饥号寒,一片悲惨景象。
每次听到这样的消息,暂居翁孙宅的云歌和丙汐她们都会对她们自己日常的饮食产生负罪感,仿佛他们在这里的一切用度都是不合理的奢侈浪费一般。她们不仅惦念着陷在羌地的孟珏,也对普通的先零羌民有怜悯之意。当阳平坡传来消息说许多生产的妇女因为食物匮乏而没有奶水,不得不把新出生的婴儿丢入山谷时,云歌忽然想起阿丽雅曾经向她央求避孕药草的事。如今想来,寒冬在即想必也是她想避免孕事的原因之一。然而自己当时一口回绝,第二日又不辞而别,实在不够朋友。她心中默默祈祷,希望作为贵族,她的日子能好过些。云歌也会想起骥昆,但她无法审视自己对他的记挂中多少是出于朋友之谊,又有多少是出于愧疚之情。
羌人在阳平坡的困窘情形也传入朝中。赵充国就此力陈避免战事而以屯田充实边防的十二条好处,终于使朝堂论辩的胶着之势转为明朗。朝中此时已有多半朝臣支持赵充国分化羌人的屯田之策。赵充国也在西羌各部中出告示,以赏金形式悬赏先零酋豪的首级,使先零在羌地进一步被孤立。
令居城中原本风声鹤唳的军事管制也有所放松。城门启闭的时间都有所延长,够城中人到郊外短短走上一趟。
云歌和丙汐这一日便带着葵儿和一个叫双平的小厮出了城。此时距元正已近一月,节气上虽已立春,城外却尚无青可踏。云歌和丙汐出门前便相约带了香火和酒菜,打算到城外祭拜亡灵。依俗礼她们本应在元日之前祭拜,然而那一晚宅中人被忽来的鸽信骇得心惊肉跳,将祭拜之事全然忘在了脑后。
云歌和丙汐一同在令居城外的河边寻了一处净地,插香入土,冥酒洒地。两人跪在袅袅的轻烟前,各自在心中默默诵着祭语。丙汐悼念的是逝去的父母,云歌悼念的是刘弗陵和她失去的那个孩子。丙汐不知道,也从没有人知道,这是云歌第一次祭奠他们。一直以来,她把他们藏在心中的净土之下,而后告诉自己他们只是远行了。然而最近她忽然发现,心底的那片净土中已经冒出了星星点点的草芽。云歌想起骥昆在鄂苍崖上关于野草的比喻,终于明白那草芽是她自己的心,而他们是逝去了,无论她承认与否,永不能回来了。不知何时,云歌已泪流满面。
日头高起来。丙汐和云歌各自起身,拭干泪眼,看到郊外虽然仍是林寒河封一片萧瑟,却已微微有些寒极转暖的迹象。河面的冰层在边角之处微微起皱。三两个孩童拖拽着溜冰车在河边观望,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能不能将车拖到冰上去。丙汐和云歌走过去,告诉那些孩子此时的冰面已不能溜冰了。见那些孩子失望万分,她们便让葵儿和双平领他们入城买糖人。她二人则又沿着河岸向下走去。
令居城原是汉朝开拓西部四郡后移民屯田所置的城,故而城外田连阡陌。只是此时由于兵乱,加上冬末时令,田间还见不到什么农作物,却已可以看到一些勤劳的农人已开始深翻土地,堆积肥料。田埂上,更有几名身穿赤衣的汉军兵士正在丈量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