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支曲(225)
丽史万想不到尤非在宽恕了云歌之后,对自己的裁决却是如此残酷而决绝,她惊愕地僵在那里,好半天才跪下身去,双手朝上,愣愣地叩下首去。这是三叩中的第一叩。而三叩是羌人与父母告别的大礼,通常是在女子出嫁或者父母殡天之时才会行。
跖库儿赶过去拉住丽史,“姐姐,不要……”他又转身跪倒在地,哀求道,“父王……不要将姐姐逐出族去。父王忘了对娘临终前的许诺了吗……”
一旁的盏婼也起身跪下,一叠声地道:“大王……大王……丽史是少夫的女儿……”
尤非的脸色依旧铁青,下颌却在听到少夫的名字那一刻显见地抖动起来,连眼中那一团坚定的墨黑也浑浊起来,显出一种怆然老态。他看了一眼丽史,看到她从母亲那里继承的褐金色的眼眸中噙满泪水,却也同她母亲一样倔强。她紧咬下唇,又叩下三叩中的第二叩:“女儿离族没有什么,只希望父王能在平静时想想女儿刚才所说的事,顾惜族中生灵,止住战火。”她再次叩首,泪水沿着美丽的脸庞缓缓淌下,”祝父王永寿安康。”
尤非终于未再发出一言,他想要起身退帐而去。然而一推之下,竟未能推开坐塌前的案几。盏婼连忙起身扶住他。大王子跖隆走上来移开那案几,与盏婼一起扶着尤非退帐而去。
骥昆扶着丽史,声音中仍是不信,“姐姐,我们去求求父王……父王会回心转意的……”
丽史依旧默然不语长跪于地。
云歌站在一旁,觉得尤非的绝情简直不可理喻,气道:“丽史姐姐,我爹爹还有我娘会待你如己出的……这样的父亲,没有也罢……”
骥昆转头,有些忍耐地对云歌道,“他毕竟是我父王……请你尊重些……”
云歌刚才被他打了一掌,现在又遭他呵斥,虽然隐隐明白这其中人前做秀的成分居大,心中仍不免愤愤。她蹙眉想要争辩几句,却见孟珏几不可查地朝她摇了摇头。再看帐中的几个老族人,此时也正用责备的目光瞧着她,他们摇头唏嘘了一番,各自离帐而去。二王子跖勒的眼中也有责备之色,却并没有再说什么,只牵着依依不舍的阿丽雅离帐而去。云歌看不明白,不觉望向孟珏,似在向他讨要答案。一个侍卫却返回帐中道:“孟大夫,盏婼大妃说大王身体有些不适,已经去了你的帐中。让你快去照应一下。”孟珏略一沉吟,随着那侍卫出帐而去。
骥昆还在劝说丽史向尤非求情,霍曜却已漠着脸走过来,将丽史一托而起,揽在怀中大步向帐外走去。
帐中一时只余云歌和骥昆。云歌低着头还在回味方才的情形,却听骥昆轻轻叹了一声,“云歌,今天若不是你胡言乱语,并不至于弄到这个地步。”
如果别人说这话倒也罢了,自己方才直言相助的正是骥昆的胞姐啊。然而仔细想想方才的情形,骥昆一直缄口不言,孟珏虽然开始紧追不舍后来也偃旗息鼓,就连哥哥与骥昆的一场较量也有些转移视线的感觉。她似懂非懂,索性带着气回道:“我见不得你们一帮人眼看着丽史姐姐孤立无援,却一个个都只晓得明哲保身。二王子如此倒也罢了,你同她是同胞姐弟,竟也缄口不言。我原是个疯野之人,你们的心思我自然是看不懂。”
骥昆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你当然知道我们这样说是为了你好。”
“不。我不明白。”云歌虽仍是愤愤,却语气坦白。
骥昆沉思了片刻,压低声音道,“其实今天反对姐姐的声音越多,她越安全。而你,你说什么都好,只万万不该说那句还不如楼薄王。”
“为什么?”云歌睁大眼睛,“想不到你父王虽是羌族最大的酋豪,气量竟如此之小……”
“不是。”骥昆打断她,“那楼薄王曾因姐姐的玉虎之名而失去了族人的信任,更使族中的释比获得更高的威望。你提及此事,令父王不得不忍痛……免除后患……”
“什么……”云歌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他是忌惮被自己的女儿夺去威信,影响他在族中的地位……”
“若在平时,倒也没什么。可是现在杨玉大败,先零的联盟也已被破,正是族运飘摇中……”
“那就更应悬崖勒马。尤非身为先零人的王,怎么此时反而顾惜的是自己权利和威名,而不是族中人的性命……”
“他毕竟是我父王,云歌……请你说话尊重些。”骥昆忽然提高了声音,语气也颇为严厉。
云歌怔了怔,忽然又一次感到那异族的迥别。或许孟珏是对的,在此等情况下,抽身局势只单纯地做一对朋友的确是个有几分幼稚的想法。云歌低头不语,没有看见骥昆那微怒的眼眸下隐着的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