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支曲(175)
阿丽雅抬起头,眼神空洞地望着她。一时间,云歌不知自己是错判了眼前的女子。然而有一点点骄傲的东西终于在阿丽雅空空的眼底积聚起来。如一朵格桑花在风中倔强地展开花枝,她一点点地挺起肩与背,低低说了一声“不”。
云歌抑住喉口鼻间的涌动的酸楚,转身端起毡毯上的食盘,摆在她的面前。阿丽雅迟疑了一下,拿起盘中的几片烤肉放入嘴中咀嚼起来。云歌噙泪而笑,也拿起食盘上的一只错银壶,倒了一杯酥油茶送到她面前。
整整一夜一天,云歌都在花帐中以族中姐妹的身份陪同阿丽雅。众人见阿丽雅忽然转过态度,肯进食进水,都感念云歌的功劳。跖勒王子特意吩咐厨帐准备了些汉式的食物送来。骥昆也派侍女送来了锅炕子和羊肉汤。虽然羌人羹煮羊肉时不去腥膻之味,与云歌心中所想相去甚远,云歌还是很感激骥昆仍记得她彼时的心愿。然而这感激又搅起一层愁忧。至于忧的是什么,她一时也无暇去细想。有太多事情压在她的心头——尤非亲自审问孟珏,不知情况究竟怎样了;阿丽雅的婚事到底是继续还是作罢:更不知汉军现在已到了哪里,往下的战事又会怎样发展。云歌心神纷乱地想着,见阿丽雅在一夜未眠后终于昏昏睡去,便轻手轻脚地站起身走出了花帐。
帐外的秋意竟已浓盛起来。碧野千里变成一道熟黄一道深绿,交错摇曳在风中。如洗的天幕上,结队的大雁宏声而鸣,逸逸地荡着一个“人”字向南而去。而河水凝滞在在一片橙色的暮光中向天边脉脉延去。身旁一穹穹的白色的毡帐,好似没有边际的向着远处铺开去。
云歌慢慢地向河边走去,听到风里带过先零骑兵的喝马声。她忽然有一种不可思议的荒谬感,不能相信自己竟是走在敌营中。然后,忽然地,她想起陵哥哥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他了。是自己将他遗忘了吗?可为何她并没有这种感觉,反而觉得陵哥哥从自己的心中那个幽闭的空间里走了出去,融在山河人流之中。只要她看过去,他总在那里微笑望着她。即使在这里,在这一刻。
沉入暮色的营地上忽然响起低低的画角声,那哀厉高亢的声音将她惊醒,她的心中忽然莫名地有一种不宁。而这画角声也不似普通的暮号,因为营地上的骑兵和牧人都带着一种庄重的表情,跪下身子朝着营地中心默然行礼。一些贵族装束的却向营地中心的汇去。云歌不自觉地也随着他们向那边走去。走着走着忽然看见一个矫健的身影骑在马上逆着那些贵族汇集的方向她驰来。是骥昆。他在她面前停下,似乎有一瞬要伸出手将她提上马去,却又生生止住了这个动作,跃下马背来。
“父王今日一直在帐中讯问孟珏。”骥昆一下马便开口道,“然而现在不知为什么,父王的帐中忽然吹起了族召号。”
“什么是族召号?”云歌莫名地紧张起来。
“是族中直系种亲的汇集号令,相当于你们汉人的王族会。”
“你们何时会开这种会?”云歌又问道,脚下的步伐不觉加快了。
“多是族中大事,比如出征,处决……”见云歌脸色骤变,骥昆又忙道,“也有时是婚娶,授封等……”
云歌没有再问什么,歪歪斜斜地向前跑起来。她在云帐的这一昼一夜一直陪着情绪不定的阿丽雅,其实是心力交瘁的。骥昆见她吃力的样子,微微叹了一声飞身上马,又将她凌空提上马来。
“我知道我们有约定。”他低声道,“但现在属于特殊情况。”
云歌没有反驳也没有挣扎,她的心陷入从未有过的恐慌中。为什么任由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昨天晚上应该从阿丽雅的帐中溜出来来想方设法把孟珏放掉;或者起码应该去找骥昆让他带自己一起去面见尤非。虽然她说话可能毫无作用,但也好过坐以待毙吧。自己怎么无所作为呢?。
骥昆见她煞白着脸气息也不稳起来,未再说什么,只加快了胯下的马速。
第六十五章 染姜
尤非的帐中已经点起百盏灯火。先零的种亲贵族似都已换上了正式的衣袍,满佩着华饰,集结立在帐中。除了两个极老的席坐于地的白发老妪,这些贵族皆为男性,没有一个年轻甚至中年的女性。所以云歌的出现引起了帐中老者们的一片侧目和哗然。跖勒与跖隆也站在众人之中神色各异地望向他们。骥昆毫无犹疑地迎向众人的目光,甚至牵住云歌的手,仿若与他同行的是他无上的骄傲一般。众人见此,也只好悻悻收起目光,调转了注意力向帐底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