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支曲(140)
云歌听他的描述,似乎说的不应是赵充国。算算自己夜探军营的时间,应是赵充国染病之时。她略一蹙眉猛然点头道,”你说的是郎将赵卬。”
雕库年轻的眼中闪过茫然。云歌低头想了想,自己尚且分不清汉军的军职,一个羌族少年又如何分辨得清楚,遂问道,“你说的赵将军年纪不老,对不对?”
雕库点了点头,眉宇依然敛得紧紧的。
“你后来可还见过一位老将军?”
雕库点了点头,松开眉头道,“几天之前,那位赵将军忽然又将我提了去。然而我到了账中,他却并没有审问我,而是一位老将军问了我几个问题。”
“那老将军问你些什么?”
“还是同样的问题,无非我的身份,当时如何得知起事的消息,为什么来报信等。”雕库的脸上显出不耐烦的神情,想来这几个问题他被审时定是答了一遍又一遍。
“那老将军的态度又如何?”
雕库脸上的态度和缓下来,似乎在认真地判断,“我回答时,他只静静听着,偶然点点头。他的表情虽然非常威严却并没有疑虑之色。最后他问我,若送我回罕可愿说服我哥哥放弃与先零的联盟。”雕库说到这里,嘴角却轻轻抖了一下,露出一丝冷笑,“然而这却是个陷阱,直到我回到地牢才知道。”
“为什么?”
“我回到囚牢因为饭菜干冷和那看押我的小卒争了几句。那小卒便嗤笑我还讲究饭食,说你们的汉人皇上已经下令几路人马合击罕羌。我这才明白,那赵将军放我,定是为了在我回来的路上将我射杀,这样可能更方便他们寻个借口攻击罕羌。”
云歌蹙了蹙眉——合击罕羌的军令在自己走时尚属军事秘密,这小卒如何得知。她隐隐觉出定是有人遣这小卒来搬弄是非,为的是要让雕库心生异念,破坏赵老将军的计划。
“你信了?”
“那是自然。”雕库脱口答道,又犹豫了一瞬,甩了甩头继续道,“见过那老将军的当日晚上,关押我的那个汉人军头在牢外吃起酒来。后来又醉醺醺地来查牢门,最后竟然扑在我牢门外的地上呼呼大睡起来。牢门的钥匙就拴在他的腰带上。幸亏我的手脚长,”雕库面露得意之色,“竟然得手了那牢门的钥匙,便自己开了牢门溜出了军营。”
即使是云歌那屡屡被三哥嗤笑的鱼木脑袋也看得出这是一个并不高明的局,然而这个聪明的少年大约在被羁押过久之后,对自由的向往战胜了一切心智的评估,竟纵身跳入这陷阱中。而汉庭内部的政见军策之争,更使这西北的战事云诡风谲。别说羌人便是汉人,若不知这其后的缘由也会困惑不已。云歌默默看着雕库,心里隐隐有些明白荣伍所说的缚着他“是为了他好”的意思来。
“我跑出那汉人军营,就入到一座山中。我没命地往山上跑,却不知怎么惊起山下一片狗咬,接着就是满山火光,不知从哪里忽然冒出许多持火把的汉军。。。那赵将军又将我捆了捉回去。”雕库的脸上忽然露出疲色,三言并作两语,草草收了尾。说完了沉默了一会儿,又不甘道,“若我偷了食物打点哪些狗,定然不会被汉军发现的。”
云歌却问道,“哪个赵将军?年轻的还是年老的?”
“那位年轻的将军。。。”雕库想了想又道,“后来那位老将军也来了,两个人还争执了些什么,那位老将军还呵斥了赵将军几句。最后还是那位老将军把我带回了营地。”
云歌想起孟珏曾说过担心赵卬会是赵充国的弱点的话,看来他们父子对于罕羌的态度并不相同,她点了点头又问道,“那老将军可有问你问什么逃走?”
“自然。我便也直言不讳说他们既要攻击罕羌,又何必假意放我。。。他却又说从酒泉救出我的就是他的人,要我相信于他。还要我告诉他们,罕的豪酋帐是在忽图河上游的左支还是右支。然而我哪里肯信。。。更不会将我们部落的栖息之地告诉他们,他们便。。。便。。。”雕库说道这里又愤愤而起。
云歌叹了一口气,“他们便封了你的脉门点了你的哑穴,然后送上了那辆出城的马车。”
“你怎么又知道?”雕库从回忆中醒过神来,看了一眼云歌,脸色慢慢地疏远清寒起来,“你自然知道。你与他们是一起押车的。”
云歌凝眉沉思——雕库初出茅庐,如此苍黄反复的经历令他多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便是她自己也尚有诸多疑问,又如何能够向雕库道明这其中的曲折。也许如今解释什么都是多余的,尽快将雕库和书信送回罕部落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云歌沉默了片刻,等待雕库将回忆搅荡起的情绪在黑暗中沉淀下去,方笑问道,“你当日离开罕羌时,阿丽雅公主可有来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