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支曲(136)
说话间,环车阵外的人马已经不知从哪里拖出许多铅制的大桶来。裴章在马上做了个手势,前排的人将那些铅桶推倒,一种粘稠的浅色液体带着刺鼻的气味向着车阵中蔓延而来。
“是桐油。”荣伍低声道。
“大家小心避让,尽量不要粘上。”简泓低声发令道。
然而阵外之人储备颇足,竟将那桐油泼了一桶又一桶。粘稠的液体如同无形的鬼魅,沿着地面从车阵四面的缝隙中穿淌而入,又在圈中汇集起来。圈中的马群在刺鼻的气味中踏蹄躁动。车队的将士们开始还能左右避之,慢慢地却没了落脚之地,只能任由桐油漫过脚底。
裴章在环车阵外大笑道,“我们在这里等了你们这许多时间,自然不是白等的。说一千道一万,还要感谢你帮羌人修的这座莫尔桥,才让我们可以守株待兔啊。简泓,看来你命中注定是要栽在羌地的,不是彼时便是今朝。”
简泓眉间一凛,腮颌上肌肉也微微一颤。云歌看在眼中,忽然感同身受这句话如何像刀子一样扎在简泓的心上。自己也在心急之时脱口提醒简泓与羌人的那段过往,现在方深悔出言轻率伤人。
一旁的荣伍早已按耐不住,眉卷烈火,展臂引弓射向裴章。透过盾牌勾连,云歌看见两团灰色的影风忽然急旋而起,挡在裴章的马前,帮他挑开了飞来的羽箭。又水帘双开般,扫身落回各自的坐骑上。裴章说的没错,他带的这一班人并非乌合,若要单人对挑,赵将军的人未必能占上风。
荣伍见一矢未中,又从失囊抽出一箭搭于弓上。简泓忽然伸手按住荣伍的双臂,好似随意对着阵外道,“裴军司马带了这么多桐油,可是打算毁掉莫尔桥?”
裴章哼了一声,“原想将你们和那罕羌王子烧死在桥上,在顺势推给先零人。不想你们到的早了。”
“真要烧了这桥?”
“那是自然。烧了这桥,先零的人马来相助罕羌必然受阻。辛将军使骑兵负重辎攻击罕羌必能大捷。”
“这么说这桥上已被你们浇了桐油?”
“早已浇透,”裴章得意道,忽然又似觉得自己失言一般,面露疑色。
云歌听不明白这其中的玄机,却见被简泓按住双臂的荣伍眼中微闪过一道光芒。
车阵外的裴章却似恼羞成怒起来,“无论如何,先烧掉你们的车阵再说。。。”他说着在马上右手一扬,“放火。”
早有人举着火把候在他身后,此时闻言便向地上掷去。炙热的火蛇,沿着地面,一路烧向环车阵中来。不多时火势延绵至整个圈中,黑烟四起,一时阵内阵外两相看不分明。阵中的马儿受惊嘶鸣,阵外的人也趁势开始向圈中射入流火的箭羽。阵内的将士又要避地上的火势,又要挡开空中的箭簇,一时竟是险象环生。
云歌护在骢马旁,看着越来越大的火势,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有人将一件甲衣套在她身上,她还没有明白过来,已经被人从地上举起,又顺势将她的右腿一撩,将她掀上了骢马背头。云歌摔在马鞍上,险险抓住缰绳,看见雕库就伏在她的腿前,依旧面部朝下不知昏醒。再扭过头去,看见正是简泓和荣伍一边一只脚将她送上了马背。
“你。。。你们要干什么?”云歌大睁着眼睛,一只脚还歪在马颈边。
简泓低头将云歌的脚扶正,抬起头来神色决绝地道,“赵将军的托付,只有交给公子来完成了。”
“我其实没有听懂你刚才和裴章的对话。。。他们不是要毁这桥吗?”云歌心急道。
“不是他们要毁,是我们要毁。”一旁的荣伍用刀挑开一支飞入阵中的流火羽箭,匆匆插了一句。
“公子过桥后,我们的确会将此桥毁之。不过是为了阻断裴章追击公子。荣伍,快去吩咐弟兄们准备开链,聚镖阵。”简泓命道。
“是。”荣伍领命而去,疾步移近那些正在防守的汉人和胡人军事,低低说了些什么。
简泓又对云歌道,“公子记住,与雕库过桥后,切莫回头。顺着忽图河向上游跑,等雕库的药力解去后,问他该走忽图河支流的哪一支。”
“我和雕库。。。裴章的人怎么会轻易让我们过去。”云歌一时不能将简泓的话全部理解,只捕捉到了这一句。
荣伍此时已从车旁赶回向简泓低低道了声,“好了。”
简泓没有回答云歌,只重复道,“记住,过桥之后,切莫回头。顺着忽图河向上游跑,等雕库的药力解去后,问他该怎么走。”
“你们呢?你们不过河去吗?”
简泓忽然在火烟中破颜一笑,那笑容后边几分怆然又有几分安然,“公子说的对,简泓和这羌地羌人有私怨。今日只怕就是了结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