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石忽觉反胃,忙挣脱商绒的手,摇摇晃晃地跑到灯火照不见的树底下去。
商绒立在原地,仍找不见折竹。
他会不会醉倒在什么地方了?
她的目光移动,只觉远处拐角有一道银光闪烁,她想起折竹腰间的银蛇软剑,又听树下的梦石道:“簌簌,我还是先去讨杯水喝。”
梦石才吐过,稍微清醒了些,说着便自己又往周家院子那边去。
商绒惦记着那道银光,便也没跟着他再回去,她提着裙摆避开灯下的水洼,在昏暗的道上走。
那拐角处是一道两间院子中间形成的缝隙,踩在泥土村道上,商绒的步履很轻,她还未接近那拐角的缝隙,便隐约听见一道声音:“我说过了,先去业州。”
似乎是折竹的声音。
“可是十七护法,楼主此番遣了第一,第三,第六,第十五四位护法来将您带回栉风楼,她一定有极要紧的事,她不可能由着您先去业州的!”
另外一道陌生的声音,商绒从未听过,她准确地听清“栉风楼”三字。
“十七护法!如今情势紧急,楼主的脾性您应当知晓,几位护法一来,明月公主在您身边的事便藏不住了!护法,您再留她在身边,会害了您自己的!”
“所以我要送她去神溪山。”
少年的嗓音平稳。
夜风轻轻拂过商绒耳畔的浅发,她近乎失神般,僵硬地呆立在原地,手指紧紧地捏着那块被油纸包裹的糖。
他知道。
他竟然都知道。
折竹从月华昏暗处再度走入灯影下,还没进周家的院门,便见梦石步履蹒跚地走来,一见他,便唤了一声:“折竹公子?”
折竹没在他身后瞧见商绒,便问:“她呢?”
“簌簌她不就在……”梦石说着伸手一指,却见冷清的道上空无一人,他的声音一瞬消弭。
“她方才,出来了?”
折竹凝视着他所指的方向。
“我喝多了,打算出来寻你咱们一块儿回去,我半道上吐了一通,又回来讨杯水喝,”梦石清醒许多,他扶着门框,“这么一会儿,她去哪儿了?”
“找。”
折竹睨着他,眼底泛冷。
为了寻商绒,折竹甚至让姜缨将藏在竹林中的栉风楼杀手也出来四下搜寻,她没有回竹林小院,也不在小石桥上,梦石提着灯笼满村跑,一个多时辰下来出了一身汗,酒也醒了。
周家的喜宴散了,村中人都陆陆续续地回了家,村中灯火渐灭,人声渐息,整个村中变得静悄悄的。
折竹提着一盏灯笼来回地找,甚至连林中石径底下的沟渠他也没放过,橙黄的灯火映照满地葳蕤的草木,他走到小石桥上,听见底下的水声。
他仔细回想起方才在村中他与姜缨说过的一字一句。
她,是否都听到了?
蓦地,他像是忽然察觉到什么似的,提着灯快步下了石桥。
星子在夜幕堆积,月华无声朗照檐上,商绒抱着双膝隐在两方院落中间的一道空隙里。
她听见在周家吃喜宴的两户人一前一后地回来了,听见好几个孩童开开心心地在院子里跑,听见他们的阿娘无奈又温柔地唤他们进屋洗漱睡觉。
然后院子里的灯灭了,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了。
她蜷缩在一片浓黑的阴影里,动也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盏灯笼的光忽然临近,照得她满是泪珠的眼睛几乎有些睁不开。
她抹了一下眼睛,在那片暖黄的灯影里,看见少年那张神情平静的脸。
“躲在我躲过的地方,”
她愣愣的,只见他走近,在她面前蹲下身,他清泠的嗓音这样近,“你还真是聪明。”
“你知道我的身份。”
她的嗓音发紧,眼睫沾的泪珠令她有点看不清他。
她原想在这里躲到他们找不到她,再趁着夜色悄悄地离开这里。
“因为这个,你就要离开我?”少年将灯笼放在一旁,一双漆黑清透的眸子盯着她。
商绒摇头,抿着唇好久,她眼眶泪意更为汹涌,“不是,不是……”
“折竹,我要走了。”
她的眼泪终于还是一颗颗砸下来,她望着他,哭着说,“你知道我的身份,你知道我很麻烦的,我很有可能会害死你,害死梦石叔叔,我不想,我真的不想这样,我想要你们好好地活着……”
少年眼见她脸上的面具鼓起来一个一个的小包,他索性伸出手,替她摘了下来,片刻,他才开口:“若我不让你走呢?”
却不料,他话音才落,她的双手伸来便握住他手中的剑,纤薄锋利的剑刃瞬间割破了她的手掌,她却紧紧地攥着它,横在自己的颈间。
殷红的血珠从她掌中滴落,他的双眸微微大睁,握着剑柄的手分毫不敢动,生怕再令她掌中伤口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