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绒脸上粘着面具,又刻意点缀了些斑点红痕,眉毛也描得乱七八糟,第四的灯笼一照,院中所有人都看见她兜帽里露出的,半张暗黄又满是瑕疵的脸。
程叔白身后的年轻女子一眼看见她抱在怀中的那个黄金匣子,她当即上前两步:“你是何人?那匣子怎会在你手中?”
“姑娘可是在找这匣子的主人?”商绒却反问。
“是。”
女子盯住她。
“你为什么找他?”
商绒又问。
但女子静默下来,一双敏锐凌厉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
商绒也在打量她,视线下移,蓦地停在她腰间的一枚白玉,商绒一顿,随即将匣子交给身边的第四,又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
众人只见那个小姑娘自披风中伸出手来,竹绿的丝扣悬在她纤细白皙的手指,丝扣坠挂着一枚浑圆如月,内嵌桂花玉树的玉佩,底下竹绿的穗子迎风而荡。
无论是那年轻女子,还是程叔白,他们此刻看见商绒手中的玉佩,面上的神情皆是一变。
“你……”
女子紧盯着商绒,不自禁地往前两步,“难道,是你?”
可她明明听说,那是个男婴。
“不是。”
商绒摇头,将玉佩收入掌中,“这些都是他最重要的东西,是他亲手交予我的,不知我这么说,姑娘可愿告知我有关于这匣中太岁,这月桂玉佩,以及,他的事?”
庭院一霎寂寂,寒风中树影乱舞。
“云川青霜州程迟。”
女子凝视商绒片刻,开口说出自己的身份。
原来,她便是如今的云川之主。
云川四世家共治,程氏从始至终都是云川的掌权者。
“我离开云川,便是为寻我程家的赤色太岁。”程迟走到商绒的面前,她看得出这姑娘是故意遮掩面容。
“十七年前,大燕皇帝听闻我程氏有至宝可延年益寿,便动了抢夺的心思,但这太岁是我程家传了百年的宝物,于我程氏族人有不一般的意义,我父母皆不愿妥协,但皇帝却遣细作暗中搅弄我云川局势,引得其他三世家与我程氏嫌隙渐生,几经动荡。”
“程氏视气节比性命更重,但太岁若还在云川,程氏与其他三世家必定四分五裂,云川必乱,但我父我母并不愿皇帝阴谋得逞,便亲手做局,让太岁于众目睽睽之下‘遗失’。”
“那这些与他又有什么相干?太岁为何会被他自小带在身边?”商绒想到妙善,她问道,“当初从云川带走太岁的,是他师父妙善?”
程迟并未听过“妙善”这个道号,“我只知父亲临终前与我说,母亲将太岁交给了她的旧友,那旧友不但带走了太岁。”
程迟的视线落在自己腰间的月桂玉佩,她忍不住伸手触摸:“还有一个男婴。”
男婴。
商绒很快想起添雨说过的话,心中的猜测越发明确。
“那时我母亲身怀有孕,当夜诞下一名男婴,我那时才不过几岁,还没来得及见弟弟一面,第二日便听闻母亲夜里诞下的是一个死胎,此事瞒得紧,后来也就没什么人知道了。”
程迟继续说道:“我与父亲一直以为他尚未出世便死了,故而程氏的族谱上也没有他的名字,直到后来母亲病重,临终前才与父亲袒露心迹,原来当年那个孩子还活着。”
“母亲只说他还活着,却不说他的下落,父亲审问了在母亲生前贴身服侍的女婢方才得知,母亲欺骗她的旧友说那个孩子是一名玉京细作的孽种,要旧友带着太岁,也带着他离开云川。”
商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喃喃般地出声:“为什么?”
她无法想象,为什么一个母亲可以如此狠心,称自己的孩子为孽种,还要丢弃他?
“沈鹂一生太要强。”
一旁的程叔白出了声,“姑娘不知,云川世家最是看重血脉传承,沈鹂身为沈氏的嫡女,其治理家族与地方的手段整个云川有目共睹,沈氏原本只有她一个嫡系血脉,她自小也是被当做云川磐松州之主来教养的,哪知她即将继任时,她父亲的继室夫人生出了个儿子。”
世家再重血脉传承,也终究是男子好过女子。
沈鹂万般努力,只差最后一步便可作为云川第一个掌权州府的女子继任,她那般天之骄女,如何服气一个刚出生的稚儿轻而易举地夺去她千辛万苦去守护的位置。
可事实便是如此,即便她此前事事出色,也终究挣不脱世家之中给女子的束缚。
“若是沈鹂做了磐松州的主人,她自然也不可能会嫁入程氏,做我侄儿程灵晔的夫人,她是个颇具野心的女人,但于程氏却是极好的女主人,毕竟灵晔温吞心软,若不是她,云川只怕便要在灵晔的手中生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