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石走近她,“我入玉京并不单单是为了你,我不喜欢拘束是真的,但那都是在我不知我这番身世之前,我选择了这样一条路,总要活下去,要活着站到最高处去看一看。”
商绒一直以来,只看过梦石温和敦厚,有情有义的一面,却从不知他杀起人来,也比常人要狠。
“簌簌,想想你的父王,我若不能赢,要么便是如你父王一般的下场,要么便是死。”梦石心中百味杂陈,言语却坦荡,“我也不与你说这是什么所谓的苦衷,毕竟路是我自己选的,我不能后悔。”
商绒听他提及她的父王,她一时有些发愣。
“是今夜便要走么?”
忽的,望向一旁的马车。
商绒回过神来,正对上梦石再朝她看来的目光,她抿起唇,点头。
“簌簌,这一回离开玉京便别再回来了,无论你心中如何想,我始终是希望你好的。”梦石的眼眶微热,他喉结滚动一下,“父皇赐了婚,我三月后便要娶妻,我便……不留你吃喜酒了。”
昏黄的灯影之下枝叶婆娑,商绒轻声问:“您见过她吗?您将要娶的人。”
“不曾。”
梦石摇头,很难再扯出一个笑。
那是徐次辅的女儿。
淳圣帝为他挑的,如此一来,徐家便是他在朝中最好的助益。
梦石还没有放下他已逝的妻子,在桃溪村老秀才家吃喜酒的那日,商绒听他念叨了无数遍那个在他眼中最好最美的女子,但如今,他却不得不与一个并不相识,更不相爱的女子成婚了。
商绒沉默了片刻,
而后才道:“梦石叔叔,没有人可以在那个地方真的自由自在。”
梦石一怔,
随即想起来自己方才以皇长子身份归来的那时候,他曾对商绒说过,要让玉京成为他的根,要让这里成为杳杳的根。
要让商绒在那座禁宫之中,也可以自由自在。
可最终,
连他也不得自在了。
秋风卷起阶前的枯叶,两辆马车在这个深巷背道而驰,辘辘声中,商绒探出窗外,只见梦石的马车逐渐没入一片阴影之中,越来越远。
“我是不是,”
商绒垂着眼帘,声音很轻,“不该写那封信给他?若他不知道,也许,也许就没有后来的这许多事。”
“即便你不告诉他,我也会让他知道。”
折竹想起那个重逢的雨夜,她比如今还要瘦,瘦得形销骨立,脆弱得像一片一碰就碎的琉璃,他薄唇微抿,俯身抱她,说:
“这天下多的是会散的筵席,但是簌簌,你无须害怕,我只乐意带着你玩儿。”
“一辈子如此。”
第81章 在身边
出了幽暗的窄巷, 迎面便是星桥火树,热闹街市,马车一路疾驰, 夜风吹开帘子, 黑衣少年望了一眼窗外倒退的诸般景象,他的面容在一片冷暖两色交织的光影里:“簌簌,既能早日离开这里,你最好一刻也不要停留。”
商绒闻言,猛地抬眼。
少年衣袂带起的轻风短暂吹拂她耳畔的浅发, 转瞬,他已立在外面那一片橙黄灯影里, 玄黑的衣袍, 白皙俊俏铱誮的面庞。
他在千灯之下,静默地与马车中的她相视,看她路过他的身边。
商绒探身出窗, 仓惶地唤:“折竹!”
他不是说, 如今线索已断, 他打算暂且离开玉京, 先与她一道去业州神溪山么?
他不是说, 要与她在一块儿么?
那少年静立在那片明亮的光线里, 听见她的呼唤, 他隽秀疏淡的眉眼显露几分异样的情绪, 不自禁往前了两步, 却又蓦地顿住, 朝她轻轻地摇头。
“姑娘, 公子师仇不报, 他是不会离开玉京的, 但您不一样,公子说,您留在这里便多一分危险,您便听他的吧,去神溪山等他。”
姜缨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商绒却无心听他说些什么,冷风灌耳,她眼见那少年离自己越来越远,渐渐只剩下在灯火里模糊的一道轮廓。
“停下!”
商绒回头对姜缨道。
姜缨充耳不闻,马车转道便要驶向远处的城门。
“姜缨,你若不停,我便跳下去。”
商绒推开马车的雕花木门,而姜缨听清她这样一番话,心中便是一跳,他迟疑一瞬,回头见商绒已在他身后。
他是领略过这看似柔弱的小公主的那份倔强的,蜀青官道上,她用一柄匕首抵在自己脖颈那副模样,他历历在目。
由不得他多作犹豫,他双手匆忙拉住缰绳,马儿前蹄翘起,引颈长嘶,商绒一个没防备,身子一歪从马车上摔下去。
一道玄黑的身影如风般飞快掠来,双手稳稳地揽住她的腰身。
月华郎朗,如蜜饯上的糖霜般洒了街巷满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