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石想不通。
“没有人生来就是听话的。”
折竹想起自地缝里被他抽出的纸蝴蝶:“也许那时,她还不算是个听话的姑娘,尚有几分反骨在。”
“而伤害,未必只有皮肉之苦。”
满案的经卷,一墙混乱的色彩,还有那一点一滴从悦耳变得刺耳的水滴声,隐约勾勒出一个小姑娘被困高楼的那四年。
尚未生出双翅的蝴蝶,也不知是在怎样的自我折磨中,彻底围困在残蛹里。
“她不肯说,你我也别问她,”
梦石心中颇不好受,“此事便由我去凌霜那里找答案,蕴宜死在摘星台,我正也有公务在身,趁此便也问问他。”
“殿下!”
书房外,传来一名宦官的声音:“摘星台失火了!”
什么?
梦石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过脸,他正对上少年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间,那一双漆黑沉静的眸子。
待少年要出门时,梦石忽然叫住他:“折竹公子。”
“如今我根基未稳,你先不要对凌霜出手,他如今仍是父皇看重的大真人,蕴宜的死,父皇或许不会在乎,但大真人若死,他是决计不会轻拿轻放的,一旦你走错一步,便会祸及你身。”
“何况凌霜他身边常有武功不俗的道士贴身保护,如今尚不是杀他的时机,最要紧的,是你带着簌簌离开这里,此事我们好好计划。”
梦石盯着他的背影:“你放心,簌簌在我失去杳杳,最狼狈难过的时候给了我诸多安慰,她最是知我懂我,我说过要让她在这里也能自由自在,可如今看来,这个地方于她而言,无论如何都是囚笼,我想让你带着她走,离开这里,像以前一样,天涯海角,永远自由。”
摘星台的火越烧越盛,建得那样高的楼阁在浑圆的月下垮塌,燃烧。
商绒是被殿外宫娥与宦官七嘴八舌的交谈声吵醒的。
她睁开眼睛,最先看见面前的傀儡娃娃,她坐起身来,头上的步摇叮叮当当的一阵响,她一身烟青绫罗衫裙,银丝鹤纹在衣袖边缘微泛莹光。
窗棂有一阵响动,她侧过脸去,正见那道面向山林的窗被人从外推开来,少年也不知是在哪里洗了把脸,白皙俊俏的面庞沾着点滴的水珠,乌黑的鬓发也有些湿润。
内殿里点着好几盏灯,少年一抬头,望见那坐在案前的姑娘时,他忽然呆住了。
他从未见过如此盛装的她。
乌黑的发髻挽起,点缀珍珠宝石的步摇斜插其间,淡青与荼白两色的绢花点缀,眉心一点花钿微红。
她的面庞似乎轻扫了些妆粉,胭脂的颜色淡薄合宜,耳珰坠在她的耳垂,影子在她细腻白皙的脖颈间微晃。
他的心神也跟着晃。
“你用了我给你买的胭脂。”
他有些耳热,却翻身入窗走近,忍不住好奇地打量她。
“上一盒没来得及用便遗失了,这次我想,一定要用的,”商绒有些难抵他的目光,却也不舍他的注视,她也这样望着他,说:“否则再错失,便没有机会了。”
她明明说的是胭脂。
可折竹凝视她,眼底的笑意收敛殆尽。
他却也不说话,任由她拉住自己的手,随着她的步履走到一边的桌案边坐下。
桌上都是精致的糕点,是商绒特地命鹤紫去御膳房要的,她没有备酒,可折竹扫了一眼,却扯了扯唇角,将自己身上的玉葫芦解下来放到桌上,道:“既有这些,怎能没有酒。”
“折竹……”
商绒想阻止,却见他已斟满一杯给她,她抿着唇,还是端起酒杯来抿了一口,正欲说些什么,却听少年道:
“殿外那么热闹,你就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什么?
商绒不明所以。
折竹但笑不语,朝她轻抬下颌,示意她出去看看。
商绒起身,出了内殿,往那道朱红殿门前去,她开了一扇门,守在外面的宫娥们霎时回望。
“公主。”
鹤紫自下午听公主的话替她梳妆之后便再未进过殿,此时见她推门出来,便松了口气,忙问:“您可是要洗漱?”
商绒摇头,却发现天边烧红的一片。
她惊愕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是摘星台,摘星台的楼阁起火了,听说火势很大,都扑不灭,那楼阁已经垮下去了,好像是有道士的灯笼落在里面然后……”
鹤紫的声音商绒逐渐听不清了,她一下掩上门,转身匆匆跑入内殿里。
灯下,那少年仍端坐案前,手中握着个玉葫芦,也不知他喝了几口酒,白皙的脸颊泛起些薄红来,那一双眼睛雾蒙蒙的,轻抬起来望她。
“你有些事不能对我说,”
少年沾了酒意的嗓音有些低靡慵懒,他一手撑着下巴,“我也有些话不想听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