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就走了,走得那样决绝,没有留给她补偿和挽救的时间。那段时间实在太过难熬,所以现在城澄心里头只觉得,只要孩子活着,怎样对她都好。
“当然不是……”
即使城澄努力克制,说出这几个字时,还是不禁有几分颤抖。她也知道,这句辩解显得太过苍白无力。怨念若已根种,又岂是三言两语可以解释清楚?她想了想,站起来说:“来,娘送你些东西。”
在昭祉还没出生之前,城澄就开始为她缝制小衣服和小鞋子,因为不知道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东西都做了两份儿,后来男孩子用的都给了元烨。昭祉被抱进宫时什么也没带,东西自然就留下了。后来想她想的厉害,这习惯就保留了下来,刚出月子就继续做衣服,缝手帕……除了离京的日子里,从未停歇,如今已积攒了三大箱。
她只叫忍冬开了最近还在用的那一个箱子,从中挑出件以昭祉现在的身量能穿的衣服,比了比,觉得大小正合适,便欢喜又落寞地说:“娘不是个好母亲,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颜色,爱用什么样的花样子,所以……”她低眸看了那些东西一眼,压抑着情绪,低声颤抖着说:“从你出生,到如今,娘从来都没有……没有忘记过你。”
昭祉本是不情不愿地跟着她过去,活这么久,宫里价值连城的新鲜玩意儿见得多了,她对那些个金银珠玉并不上心。自然,城澄要送她什么,昭祉也并不感到期待。直到城澄让人打开了那个箱子,她瞧见里面层层叠叠地摞着各色各式的衣裳,仿佛能清晰地感受到多少个不眠夜里,城澄的一针一线,都缝在她的心上。
昭祉用颤抖着的手接过她手中的那件,怔了半晌,扑进城澄怀中,眼泪终于簌簌地落下来:“娘亲……”她骄傲又脆弱,和城澄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自学会了写字后,昭祉每月都给她写一封信,可她记着城澄的话,不敢让人送出宫去,生怕招人闲话。于是她常常一个人读上许多遍,然后小心翼翼地封好。后来她过得越来越好,越来越习惯宫中的生活,信中的故事也越来越少。
妍嫔告诉她真相的那一日,她用一把火将尘封的信件化作灰烬,一滴泪也没有掉。可昭祉现在才明白,有些人,是永远都无法忘记的,即使城澄在她成长之初就已离开,她却要终其一生来遗忘,或选择与她重逢,重归于好。“是祉儿不好,我以为,您真的不要我了。”
昭祉到底是个懂事的孩子,城澄原以为母女之间还要这般僵持许久,不想她却扑进自己怀中哭了起来。城澄顺势抱住她,在她背上轻柔地拍了拍,只这一瞬,突然觉得自己老了,孩子都大了。想当年,她还为这个孩子的到来而恐慌,而后悔。谁又能想到如今,她却是她珍爱的宝贝。一时之间,城澄也有些泪意上涌,但到底是强忍住了,含泪带笑:“不怪你,娘知道,你最是不易……这些年把你夹在皇宫和荣王府中间,让你为难了。”
人都喜欢自己最熟悉的地方,如果她想回宫住,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妍嫔那地方,她实在是放心不下。慈宁宫,永寿宫,也都不行。这件事情,早晚都得提,拖着不如趁早:“你也知道,皇上现在身体不好。你父王同他说过,他也同意让你回家了。你……你是怎么想的?”
孩子心里头有自己的主意,就算是为人父母者,也不能轻易替他们做决定。昭祉现在是想和养父母住在一起,还是回到几乎陌生的生身父母身边,城澄也没有把握。毕竟,养恩大于生恩,妍嫔或许凉薄些许,但皇帝对她,也算有几分情义。
昭祉心中自然有她的想法,如今荣王尊为摄政王,城澄荣极诰命夫人,可她养母尚在宫中,在她口中的那个金笼子里。更何况,她已是病入膏肓,没了父皇可以依靠,若她再无声无息地离开,妍嫔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思及此处,昭祉心里竟是一阵抽痛。倏忽间她又觉得,自己不该考虑这些,她厌倦了寄人篱下、无家可归的日子。可她并不理解,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选择,总是很难两全。
“祉儿想回家。”之前的一步步,都是别人替她选的,昭祉习惯了感恩戴德,或是恨之入骨,把每一步或悲或喜的路都归于别人的一念之间。忽而要让她自己来做决断,反倒不大习惯。她小声抽泣着,没有形象,顾不得尊严,胡乱地抹了把泪,不知如何开口,却不得不开口。“其实,父皇和妍娘娘待祉儿很好……皇宫和王府,都是祉儿的家。”
面对这样的女儿,城澄没办法指责她为什么出尔反尔,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又变了卦。她还是个孩子,过早地经历了这么多波折,是她的不幸,城澄不能再雪上加霜。只是孩子这样想她可以理解,却是难以接受。毕竟妍嫔一颦一笑,字字珠玑仿佛昨日的噩梦,时不时的在她眼前清晰地浮现——妍嫔怨念于她,又如何能够善待她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