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疏月一面听着一面笑弯了眼目。
“喜欢吃就好。”
说完,她望向乾清门前。
“天要黑了,出去吧。”
恒卓闻言,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将才那个“抢”字说得不对,忙道:
“和娘娘,我刚刚说错了话,我不是要和弟弟抢……”
谁知,话未说完,却已经被她温和地打断了。
“不用说,你是我身边长大的孩子,你想跟我说什么,我都知道。你长大了,从前你信和娘娘,如今,该换和娘娘信你。”
说完,她轻轻推了他一把。
“走吧。”
“和娘娘,您总是不肯留我。”
“傻孩子,你战战兢兢地在翊坤宫里长大,还没呆够啊。”
她说完,穿过乾清门朝外面望去。
“你们年轻人的道理,在外头,四方天下何其大,等你弟弟再大些,能跟你一起出宫,你一定要替和娘娘带着他,四处走走。”
“好,和娘娘,您放心,只要儿臣在,就一定护好弟弟。”
“不需要护他,他也是个男子,总有一日,也要大道独行。你只要领着他就好,他会尊重你,与你同袍。”
***
夕阳渐渐沉尽,金色的余晖收敛尽了云缝之中。
恒卓从乾清门旁的侧门走出去,回头望时,王疏月和金翘还立在原地。见他回头,便抬起手,含笑冲他挥了挥。不知道为什么,那憋在心头很久的东西,一下子被吐了出来。一时之间,神清气爽,连步子都轻快了起来。
他一路打马出了正阳门,路上仔细回想着,王疏月究竟跟他说了什么。
可细想之下,却又觉得她好像什么都没说。
正阳门外,是热闹的京师外城。街道旁商铺林立,贩夫走卒叫卖的声音混在一起,充满世俗里实实在在的人情味。
恒卓勒住马缰,回头望向不远处巍峨的紫禁城,半晌没有回头。
他身旁的太监道:“爷,张大人送了帖子请您,快到时辰了。”
“不急。”
他低头道:“把那盒子打开。”
“是。”
市井柴米香中咬的那一口茯苓糕,滋味如何,他至今仍然记得。
只是可惜,那也是他最后一次,吃到王疏月做的茯苓糕。
人生有很多的遗憾,这是其中一件。
还有一件更大。
他欠那个女人,一声“母亲。”
第一章 番外3:月月沉江自流(三)
“哥。”
恒宁的声音把他从那一段回忆里拽了回来。
“啊?”
恒宁指了指案上的茶水, “没什么,茶不烫了。”
说完,他给自己斟了一盏,托在手中, 慢慢地走到他身边, 靠着茶案地边沿站着。
“你怎么也过来了。”
“来传皇阿玛的话。”
“哦。”
他说着便要放茶行跪,恒卓忙挡住他, “不是口谕。皇阿玛让你不要长守, 早些安置。”
恒宁站直身子,冲着他笑了笑,“才这个时辰怎么叫长守。”说着, 他端起热茶来,喝了一口。从新在他身边靠下。
“我听张博平他们说, 等母亲下葬, 皇阿玛会派你走一趟蒙古。”
恒卓没有否认, 却也没有出声, 端茶点了点头, 算是应了他的话。
“兄弟几个里面, 我到是谁都不肯服, 但哥你, 我是服的。”
他声音里带着坦然的笑, 听起来很舒服。恒卓借着灯火侧面望向他,他才过二十五岁,面目清俊, 眉目之间着实有几分王疏月的影子。性格也像她,温和爽朗,时时让人如沐春风。
朝中很多汉臣都喜欢结交他,甚至不顾避讳地大赞其贤。
一方面是因为他的出身,还有一方面,是因为他确实有个好心性。不卑不亢,不避事,也不张扬,用心竭力地办朝廷的差事。私底下写得一手极好的字,尽得其母的真传。然而,这大部分都是假象。
认识二十多年,恒卓一直觉得,这个“宁”字,当真是错给了他。
恒卓想着,慢慢收回目光,伸手端起那盏半冷的茶,陪着他一道靠下。
“也就你会这样说话。”
“不这样说,怎么说呢。哥你不容易啊……”
他说完,也侧向他,举杯在他的杯盏上一碰:“张博平那些人,一直希望你对狠些吧,我看着哥在他们面前替我抗了这些年,真的替你累。”
“你胡说什么。”
“是不是胡说,我还这么年轻,人虽然笨,眼睛又不瞎。”
他说得恒卓想笑。
少年时代,恒宁是恒卓的跟屁虫,无论他走哪里,他都要跟着。在上书房第一次默诵《诗经》,默完《秦风》里《无衣》那一篇,回来非要把王疏月和恒卓拉着并排坐着,听他一个人,认认真真地高诵。
那个时候,他也像如今一样想笑。总是荒唐地觉得,自己这个弟弟是个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