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这一回,为什么没有拔刀。”
她坦然地把这句话问了出来,而后又垂头望向他手掌中那几个捏握的指印。
不知道为什么,皇帝觉得,自己这一日似乎就在等着她这一句,不光如此,这牙龈里包肿的恶水,也好像是在等着这句话化成刀来开阻除闭。
他脑子什么想法都没有过,脱口而出道:“因为,有件后悔的事。”
面前的人肩膀一颤。
“什么事。”
“皇父驾崩那年,乾清宫前朕倒是没有忍他,结……”
结果,烫伤了她王疏月,又逼着她在雪地里跪了整整一夜。
皇帝一直记得,周明隐隐约约说起过一些,王疏月原本就有体寒之症,又在大冷天受了大寒,如非如此,她也不至于子息缘如此之薄。
但这些话,周明不明就里说了就算了,知道其中缘故的人是万万不能说的。
皇帝又是个口不对心的人,哪怕如今话到嘴边了也不可能坦白。因此,就连王疏月也不知道,皇帝硬的跟块铁一样的心里,还藏着这么一件事。
“结果什么……”
“没什么。”
他声音中兴子,像退潮一般落下去了。
王疏月明白,他不肯说的话,再怎么问也得不出答案。
既然打住了,她也就跟着闭了口。
气氛一时尴尬,王疏月只好把目光和话头都集中到他手掌的伤处上。
“您是使了多大劲儿。”
“别看了。”
皇帝别过脸去,想着又小声添了一句:“又不痛。”
说着就要抽手,谁知用了力却也没抽出来。
“欸你……”
“别动啊。”
这一声之后,皇帝将才还能从她眼底看到的那丝恐惧,一下子全部消隐了。她一味地怕还要抽开手,索性拿自己的手臂压住他的手腕。也不管他痛不痛,只管摁住不让他动。
“这地方都破皮了。我给您上点药吧。”
“这点伤上什么药,要上也是太医院来,你又忘了,朕的身子,你……”
“他的药和我的怎么能一样,您等会儿,我取去。”
她压根就没给他说完话的机会,伶伶俐俐地起身,走到暖阁里去了。
皇帝憋着后半句话愣是没说出来。
看着她的背影,喉咙里莫名地发痒,他索性弯下腰放任自己咳了好几声,吓得张得通忙过来给他顺气儿,“万岁爷,喝水吗?”
皇帝摆了摆手。
“这么一咳,朕的气顺多了。”
张得通这才松了口气,小声陪笑道:“万岁爷,和主儿有的时候,虽然放肆了点,但对万岁爷,也是一片真情啊。”
这话很假,也是张得通市场挂在嘴边的话,这么多年来,前面的称谓换来换去,什么皇后,淑嫔,顺嫔……皇帝早已把这句话当成了一句套话来听,唯独今日听起来,竟口舌发甜。
第84章 满庭芳(四)
夜里风雨如晦,似乎要将余春的冷全都呕干净。
皇帝睡前口中包了周明调的黑药膏,那半张脸肿得比之前还要高些。他在镜子前面纠结了照了好一会儿,才肯放人进来伺候盥洗。
外面,何庆和梁安都以为皇帝要做泻火的事,早早得就把敬事房的人传来在翊坤宫候着,谁知,敬事房的太监眼巴巴地在廊下守到下半夜,才见张得通亲自举着小灯出来,冲他摆了摆手。
“怎么,万岁爷牙齿肿成那样,竟……”
“想被割舌头吗?”
“不敢不敢。”
说着,忙低了头,连声道:“奴才告退……”
又是灰溜溜地被撵走,敬事房的人搞不明白,帝妃房事这种在紫禁城里,无法完全隐蔽在人前人后的事,他们在各宫的主儿那里都放得开手脚地去办差,唯一在翊坤宫却很不自在,屡屡吃瘪,诸多顾虑。
毕竟是太监。
大多不大明白情欲虽是本性里带出来,不堪忍耐东西,但一旦遇上珍而重之的人,就变得有所忍,有所敬,方有所乐。皇帝喜欢她在房事之中的那层模糊的意识,不轻浮,也不献媚。撑着她的温暖的肢体一半真诚,一半荒唐地肆意向他表达。
但这层意识和她王疏月这个人是一样脆弱的。
好在,几年过去后,皇帝虽不自知,却逐渐摸出了保护好这层意识的门道。至于他是怎么摸索出来的,又是什么时候摸索出来,就是件很迷的事儿了。
王疏月听了一夜的雨声。
时不时地听到皇帝因牙疼而抽气的声音。
他应该被贺临气得不轻,原本王疏月在回来的路上还在想,如何才能从他的雷霆之怒下,暂时保全贺临,如今看来,像是没有思量的必要了。
门外小灯微弱的灯光下,皇帝闭着眼睛静静地躺在王疏月身旁,他今日手脚规矩得比什么时候都厉害,一点点情欲都不肯在她身上沾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