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有悔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是,又对纪姜吐了吐舌头。
林舒由侧过身,“长公主,请到寒舍一叙。”
纪姜心中也正有疑问,他既相邀,也不妨当面一问。便与他一道走进湖边一间茅屋中。
虽是茅屋,陈设却是十分的讲究,门内两旁,分别放置着两尊芙蓉玉的玉雕,一个是麒麟,一个是穷奇,纪姜看了看那两尊玉雕,又看向他的腰间,发现他腰上的那只玉佩也是芙蓉玉质地的。
“你们琅山的人,这么爱芙蓉玉吗?”
林舒由正取水烹茶,青白色的茶烟遮其面庞,连唇角的笑容都是模糊柔软的。
“长公主,请先坐。”
纪姜却走到窗前靠着,这个地方将好能看见跪在外面磨皮擦痒,抓耳挠腮的顾有悔。
“我坐不得,先生有话直说吧。”
林舒由看了她一眼,她一臂弯曲,叠放在窗台上,腰脊优雅地挺直,淡然地开口,虽在说一件不大光彩的事,但她坦然,毫不闪躲,目光中也没有一丝难为情。
“是小人疏忽。”
说完,亲手将茶奉上,“这是今年的碧螺春。”
纪姜低头小饮了一口。
她是什么样的人,饮惯宫中烹煮的茶,就连哪一步出了丁点差错,她也能从茶味中辨别出来。这入口的茶,一尝便知是出自事事讲究的文华世家之手。
“先生不是出身江湖吧。”
林舒由笑了笑,“小人出身,不足挂齿。”
所以琅山究竟是个什么地方,顾有悔这个人虽然行事浪荡,但却也是当朝首辅顾仲濂唯一的儿子,眼前这个人虽然衣着朴素,但举手投足之间的气质也绝非什么江湖草莽。
“你……”
“公主是想问琅山之事吧。”
他倒是自觉。
纪姜点了点头,抬起自己的右手,“我想知道,这枚芙蓉玉扳指的来历,还有,这枚扳指和你们琅山的关系。”
林舒由点了点头。他在纪姜对面的茶席上席地坐下。
“在此之前,小人可以问殿下一个问题吗?”
纪姜应声:“先生请讲。”
“公主为什么要应白水河之约。”
纪姜一怔。
为什么要应白水河之约,她可以不应吗。
她记得她很小的时候,陆以芳曾对她讲过,她是大齐唯一的公主,而公主是天下人的公主,她注定要活成一个如同春光浮锦的人,她是宫廷优雅文化的象征。她要成为一层富贵的纱,遮在波云诡谲,藏污纳垢的宫墙之上。
可后来,她不止是一层纱,她也是一条体面赐死的白绫,绞杀了宋子鸣的一生。
选择是极其痛苦的,在权力与权力的博弈之中,身为公主,她能看到的东西有很大的局限,局限于母后的不甘心,与父亲摇摇欲坠的皇权。
至于“是非”。
身在局中,她不配想。
“我不愿大齐颠覆。”
她沉默良久,吐出这么一句话。
林舒由覆灭炉中火。
“那公主怪过大齐朝廷吗?”
他望向她,“为求皇权毁公主一生幸福,为求一时止战,舍公主千里之外,受尽折磨。”
纪姜看向窗外。“先生这样问,是想听我答是,还是不是呢。”
“愿闻公主心中所想。”
窗外顾有悔伏在地上,以指为笔,在湖边沙地上写画。比起林舒由的试探与谨慎,纪姜倒是更愿意听那个没心没肺的人聒噪。
“怪又怎么样,舍都舍了,我只觉得幸运,宋简…还愿意为我这个人遵守约定。好歹换了个天下暂时平定。至于之后,宋简还要做什么…”
她回过头来,看向林舒由,“你若是替顾大人问我这些话,你就告诉他,我虽不再有公主的身份,却还是大齐的子民,宋简的刀,但凡我挡得住的,我都不会躲。”
这话说完,林舒由却心怔。她一语道破了琅山与顾仲濂的关联,虽不是全部,可她眼光之毒,心之敏锐,真令他惊诧。
“先生,可以告诉我,这枚扳指的来历了吗?”
林舒由垂下眼。
“好。”
说着,他顿了顿,他轻轻出一口气,而后续道:“有很多的事,其实小人暂时还不能完全向公主言明,但公主既然猜到了,我们琅山与顾大人有所关联,小人就说一部分与殿下听。”
说完,他指向纪姜的拇指处。
“殿下手上的这枚芙蓉玉是属于顾有悔的。我们琅山的每一个弟子,入山之后都会得到一这样一块芙蓉玉,直到师父将他交给某一个人。殿下既然此时拥有这块芙蓉玉,便是顾有悔的主人,我们琅山的规矩是,琅山弟子的性命与芙蓉玉主人息息相关,若玉主人有所不测,则琅山弟子亦不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