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她的倚仗。
“殿下,亲手护下的人,今日亲手杀。为了我梁有善这么一个阉人,值不值得啊。”
梁有善的声音尖锐的刺耳。
秋风瑟瑟,一下子就送出去好远,那一个刻意拖长的尾音甚至在风里打着旋儿,招摇地婉转起来。
“你要什么?”
“呵……”
梁有善抱臂而立:“这就对了,殿下,我要什么,我要宋简受死。这些人那一路得退回哪一路去。”
“去你个祖宗奶奶!”
楼鼎显哪里听得下去他说这些。怒目圆睁,要不是被顾有悔摁着,早就要不顾什么皇帝死活,上去卸肉块了。
纪姜仰起头,望了一眼面前巍峨的文华殿。
皇帝原来是住在乾清宫,后来因为胆怯,就住到了文华殿的后殿当中,这处当年接受百官朝拜的辉煌之地,曾经葬送宋子鸣血污之地,讽刺得成了一个少年天子自困的牢笼。
“来人,把万岁爷请出来。”
少帝几乎被吓疯了。自从纪姜离开的帝京城以后,梁有善就成了他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他本能地顺着他的意思,被隔绝在宋简,陈鸿渐这些人之外。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梁有善也会有一天向他举刀。
大齐是个什么样的皇朝,纪姓的男人们都被抽了骨头。软得像一滩泥巴。
他像一只被剥了毛的稚鸡一般被人推了出来。黄洞庭拼命将他护在怀中,行得踉踉跄跄。
自从那年冬季一别,纪姜在也没有见过这个弟弟。
他长大了,从前的眉目逐渐展开了,有了少年人风致。除了那皱眉时眉间刻出纹勾,和她们早死父皇一样之外,纪姜第一眼,甚至有些认不出来他。
他却一眼认出了纪姜。只那么一眼就呆愣在了阶下。
张口结舌,喉咙里伸出某种难以言明的苦味,整个人也像被灌入了哑药一般,少帝猛地握紧了黄洞庭的手。
“姐姐……”
他嘴唇张合,舌头打结,说出这两个字以后就再也站不住了。身子往后仰去,靠着黄洞庭,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梁有善张狂地笑道:“对,万岁爷,你姐姐还活着。你自己睁大眼睛看看,今日反你的人,就是你的姐姐!你好好看清楚,宋简,临川公主,你母后,这世上,没有一个人在乎你的性命,你就是他们眼中的傀儡!”
少帝说不出话来,但他的目光却死死地定在纪姜身上。
“姐……姐……”
说不出完整的话,就只有这样干疼地唤她,纪姜的心几乎被这种破碎哑然的声音切碎了。
“殿下,我给半时辰的时间考虑,是处置宋简,还是弑君。你来选。”
少帝仍说不出话来。
但他却伸出手来,隔空向着他,筋骨嶙峋的抓捏。纪家的男人都瘦弱,他此时又只穿了一件明黄色的中衣,梁有善不肯顾他的体面,甚至连靴子都不曾让他穿好。孱弱狼狈至极,又惊颤弱幼鹿,但他还是听懂了梁有善的意思。他本能地想要求纪姜救他,但望着立在风口处,满身素衣的姐姐,他却又发不出声,说不出口。
“纪鸣!”
她突然提声唤出了少帝的名讳。
少帝浑身一颤。他仰起脖子,朝着纪姜的方向点了点头。
“姐姐是大齐的公主,那你呢?”
“皇帝……”
声音仍就哑弱。
纪姜不肯看他,“那纪鸣,那四方天下,你敢仰头对谁说一句无愧!”
她这一句说完,胸中的酸潮之气也冲红了她自己的眼睛。
她甚至不肯给他时间去回应,她怕自己这一口气一旦弱下去,就再也顶不起来。
“纪鸣,你纵容奸佞残害忠良,多年不见朝臣,不理政事,瑟缩若幼鼠,惶栗如蚁蛇之辈,你堪为一国之君吗?”
少帝被她这一席话问得眼前发黑。
他本想着,再见到这个护着她长大的姐姐,定是要扑到她怀里述尽这几年的委屈和恐惧,却不想她言辞激励,每一句都如刀一般辟在他心坎上。偏生句句在理,要把他这个孱弱窝囊的皇帝砸入地缝里。
“我问你,纪鸣,宋简该不该杀?”
“姐姐,我……”
“回答我!”
“不该杀,不该杀!我是因为他杀了姐姐,才要给姐姐报仇的!”
他也呼天抢地的把心头所想全部吐了出来,眼泪夺眶,他彻底失去力气,瘫在黄洞庭怀中。
“好。纪鸣,若你今日活得下来,我要你亲去刑部大牢,迎宋简出狱。若你今日活不下来,我也会让宋简,在你的牌位前,三跪九叩,行完君臣大礼,今日无论如何,哪怕是我和你都死,我都要杀了你身边这个贼人,护下的我大齐忠臣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