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拼杀惯了, 连平日里行走都是大步流星的,翻身从马上跃下来, 径直走到纪姜面前。
“妈的,我在青州带着,刀都给锈了,之前在涂乡大人遭了那么大的罪,这狗屁朝廷还嫌大人过得好,呵,我们青州的兄弟早就想跟着反了!大人怎么想通的,你……”
他不顾什么礼,逼得近了,纪姜也闻到了他身上的那阵被体温酵出来的血腥气。
邓舜宜从后面赶过来:“楼将军,你在这里等着做什么,文华殿那边要您坐镇呢!”
楼鼎显回头喝道:“又是你这个软脚虫,我来是救我们宋大人的架,要不是他的手令,谁到你们这宫里来受这些阉狗的酸臭气,我等着见我们大人!他人在哪里。”
楼鼎显望了纪姜一眼,纪姜垂着头并没有立即应他的话。
倒是顾有悔和他是一路子的脾气,迎在纪姜前头道:“你给站远些!谁准你这样跟她说话的,等你们大人从刑部大牢里头出来,不打你大棍子。”
“什么,妈的,老子们进城了,这帮东厂的狗还敢拘着他,走,带人跟我迎我们大人去。”
“站住,楼鼎显!”
他被一个女人喝得一愣,马蹄子都跟着绊了一下。这不是当年青州府上那个逆来顺受的小奴婢吗?这会儿是吃了什么东西,养出这样的气焰来了。
楼鼎显回过头。将刀往腰上一挂。
“我是大人手底下的人,什么时候要听你的调遣了。”
顾有悔道:“听你们大人的调遣,你现在还在青州喝大风呢,能把马蹄子压进帝京城来?”
楼鼎显被他说愣了:“什么喝大风,你这家伙说什么呢。”
“你不知道我说什么,告诉你吧,你收到的手令,是纪姜写的,你还说你不听她的调遣吗?傻愣子!”
“什么?你写的?那……大人呢……”
刀子拉起来,劈下去,顷刻之间就是几条人命,死没死简单明了,但是楼鼎显显然是搞不懂这皇城里的人事手段,一下子有些慌了。眼见着自己数十万的大军,一路畅行无阻地到了帝京城,兵部那群办事的就跟化了脓包一样,连个泡都没有鼓起来,他虽然是个粗人,还不至于因此而迟疑,但心里也在犯嘀咕,如今听顾有悔这样一说,吓得他几乎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是要做什么,又是这个女人的数段,要瓮中捉鳖,灭了他的十万大军吗?他想着还在城外十里地生火做饭的军队,不由扬起了马鞭子。
“你这个刁……”
他还没把话说完,却听面前的女人道:“先别慌骂我,我并不是要害宋简。”
“那你为什么要伪造大人的手书!”
纪姜仰起头:“你和你们大人,已经被逼上贼船了,我为贼,你们也得跟着我为贼,想你们大人和你自己都有出路,你只能听我的,成王败寇,翻掉帝京城这里的天和地,我们才活得下来。”
楼鼎显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他想不通,自己希望宋简造反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想不到最后,竟然是跟着一个弱女子举起的大旗。可是等一下,她从前不是大齐的公主吗?当年,不是她为了所谓大齐的江山天下,才把宋简一门送上绝路的吗?
骨肉屠戮骨肉,信念颠覆信念。
他活得太粗,只能从其中闻到焚烧人肉的肉香,还不能看到切割人情伦理的血腥。
“你的意思是,你要我,跟着你去逼你们大齐的宫吗?”
“差不多,是你说的那个意思。”
她说得很浅淡,秋风把军旗吹动得猎猎作响,她素色的裙摆扬起,呼应着楼鼎显刀柄上的大红穗子,这一红一白相互招摇,诡异得很……“我怎么信你。”
“你只能信我了。”
楼鼎显一怔,随即又笑了开去,哪里知道越笑越张扬放肆,竟有几分顿悟之时,看脱世间万象的荒唐禅味来。
顾有悔道:“你这个人,得疯病了么。”
楼鼎显道:“混小子,你休放屁,老子是在想,我们大人何等人物,这是要了一个什么样子的女人。得,临川什么公主,今儿爷跟你去开刀子,你说砍哪里,爷就砍哪里。若大人出来,要赏我大棍子,我就把你供出去,让你去挨。”
面对一个不知人事变迁,记忆还停留在几年前的粗人。
他的话却莫名得痛快,痛快到纪姜也想让宋简听一听。她隐忍了太久,矜持了太久,她困在花浓宫深,金镀岁月的梦里也太久了。面对宋简,好像必须要抛掉宫廷雅言,浑说一通市井糊涂话,才能扎扎实实,不遮不掩地告诉宋简。
她有多心疼他的这一生。而她这一生,又有多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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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华殿前此时正式剑拔弩张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