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舒由望着顾有悔,他以前一直觉得他就是一个楞头少年,凭着一身狂气和武艺在江湖尚浪荡,后来将心收到大齐的那位公主手中,才算与这天下的正大之事有了些关联的,但平素行事仍然莽撞,热血满腔,见不得纪姜吃一点亏。如今听他这样说……他将目光转向顾仲濂。
顾仲濂将自己手上木杖一下一下地戳捶在软泥地上,虽然没有说话,眼神中却隐约得见一丝赞许的笑。
“我走了,交给你了。”
林舒由笑了笑,抬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走吧,师弟话,我记下了。”
顾有悔抓住林舒由的手,狠握了一把,转身往林中去了。
人影子消在漫无边际树从之中。
顾仲濂倚着木杖,一直目送到连最后一块青衫布都融入深春的林色中。
林舒由走到顾仲濂的身旁:“顾夫人如今可还后悔把这个孩子,送上琅山。”
顾仲濂笑了笑:“若说送上琅山她还是后悔的,不过……她应该不会后悔,把他交给的临川长公主。你呢,舒由,当年林阁老送你上琅山,你后来的,怨恨过他吗?”
林舒由闻言,点头之后,又摇了摇头。
他转身往前走了几步,翠绿色的树叶被一阵风拂动,在他头顶发出一阵冷清的莎鸣。
“最初恨过,但后来也不是那么恨了。我们这些人,离人情冷暖远,但比寻常的人,更看重情义。”
说着,他低手摩挲着膝前的那一块芙蓉玉佩。“大齐皇族的先祖,在江湖隐处立琅山,逼朝廷权臣子嗣为质,训练他们反过来护卫皇族,这个事,其实和东厂一样腌臜,但是……”
他目光一闪:“历代的皇族。却也不乏温暖之心。比如临川长公主,再比如先皇……”
一席话落下来,头顶叶鸣如轰鸣。
***
次日,南京城果然传来流寇滋扰城防的消息。
此时的南京城外本就聚满了北上逃难的灾民,城门闭锁人心不稳,南京城守将周与安本就看不惯锦衣卫和东厂这一帮从帝京过来擦手南京军务的阉党。这些人来了几乎什么好事没干,一股脑子地只知道去点算的他军饷和粮仓。然后就是催着他出兵涂乡,将整个村子焚掉。
对于周与安来说。焚村到也南京必要走的一条路。但涂乡离南京城近,的又是河水相连。一旦疫症控制不住,城门口这一群逃荒的百姓完蛋不说,整个南京城都在劫难逃。但是,整个涂乡少说又千百来人,如今既已封村,就算要焚村,也不该这么急。他是个儒将,不是寒铁心。加上自己就是涂乡人,自个的老母亲和老父亲还都在涂乡住着,如今生死未卜。若是死了,也就算了,若是没有死,他这一把火下去,恐怕就要遭天打五雷轰了。
他想拖一拖的,看看事能不能出现转机。然而,他犹豫,但政令不容他犹豫。政令下来,赫然盖着的是一方鲜红的玉玺。
这突然冒出来的流控到像是给了他一口喘气儿的机会。且让他吃惊的是,东厂和锦衣卫之中,竟然也出了一个支持他不要轻易开关出城,而要着重加固城防的人。这个叫唐幸的少监,将拿道焚村的旨意掐藏了下来,没有摆到他的案头,又替他挡住了东厂那一堆掣肘的人。周与安才算腾出一只手。得以在城墙上焚几枝香,拜一拜老天爷。
然而,他心里也没有底,不知道这个唐幸冒死行此遭是为了做什么。也不知道,这一把火什么时候会点燃。
涂乡之中,没有染病的人们也都知道了焚村的消息。个个都惊慌失措。
茅屋中每一日都有人死去,顾仲濂带着青娘在田间点起烧埋的火,一阵一阵皮肉经火的焦糊味令人作呕。田中青苗被烧出了一个一个焦黑色的坑。
药材极度匮乏,林舒由焦头烂额。
宋简已病得时常意识不清,大部分时间在昏睡,手臂上的溃烂之处触目惊心。这日夜里,他将将帮着青娘等人将一个一因试药而亡的病人抬出茅屋。正在火堆边净手。
眼前的火焰噼啪一阵烈响。
风里散来一丝淡淡的女香,接着一个人影从他面前行过。
林舒由伸手一把拽住那人的衣袖。
“不要进去。”
他不需要猜,也知道抓住的人是谁。
谁知那人也没有挣扎。“我不会进去,我只是想过来看一眼。林先生,你松手吧,宋简由托付于我,我此时,不会这么不知分寸。”
林舒由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松开了手。
纪姜望着眼前的火堆,那夜里有轻柔的月光,远处的田埂上还燃着未烧尽火,一行黑色的烟雾腾向月光,阴冷而狰狞。
“他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