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研磨挑灯,顾有悔在一旁念读着她所写的单子,不一会儿就犯了困,念着念着就念糊涂了,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终于伏在她的书案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窗外月隐风浅,正是十一月底转寒的时候。
一片枯叶叩窗,嘉定四年的冬的第一场雪这样纷纷然然的地落下来。
她写道最后,朝那个已经打起轻鼾的人看去。
“殿下,该给他生个炉子了。”
“是啊。”
七娘放下墨块来,搓了搓手,到后面取了一张薄毯过来,与顾有悔盖上。
“殿下,不是奴说,他对殿下可真是实心,”
她听出了七娘的意思,却无以为答,只能伸出一只手,将一时滑下的毯子拉提起来,重新覆住他的肩膀。
顾有悔的背脊轻轻地动了动,似乎做着一个什么梦,喉咙里轻轻地呢喃着:“纪姜……别过来……听话……别过来……”
纪姜的手僵在他的肩上。爱恨若由心所控,她情愿能忘则忘。
可爱恨若不由心所控,她就永远没有办法,去给另一个男人安定。
×××
十二月初。
大雪覆盖整个帝京城,绘青堂印出第一批《窥金记》已被帝京的文人订了个空,纪姜用一出宫的尚仪局女使的身份,为这本书做了批。此书原就在文人圈子里广受推崇,如今不仅能看到再版,甚至能看到宫廷女官出的评本,人们自然趋之若鹜。因出的是线装的简本,不似经折和蝴蝶装那样耗工艺,也不消用浆糊,昨日印装,今日就能售卖,因此叫绘青堂赚了个盆满钵满的。
在大齐,自从宋子鸣进行商税改制之后,书本生意是免税的,目的是为了让帝京的文坛能勃发出当年百家争鸣之像,而顾仲濂和宋简都沿袭这项政策,因此,出版生意在帝京也算的上一门暴力生意的。
绘清堂掌事人正抱着臂在茶楼上看对面自己书铺里盛况,前几日邓家那位小侯爷遣人过来,将他铺中所存的余本全稍带了去,刚才结过帐,他眼睛迷了,便上茶楼来喝两口。谁知道,还没喘平气儿,店里小厮跑上楼来道:“老爷,内阁的宋大人让张老爷人来发话了?”
“哟,快张老爷请人上来。”
“我长话短说的。”
张乾已经立在了掌事人的身后,“我们大人问你,堂中还剩多少余本,我们宋府要一百册。另外,还另出资钱,让您这里出一套经折装的本子,从装帧到选纸张,再到浆黄檗,每一样,都叫你们那儿匠人亲自跟我们大人回话。”
“哟……这不见得好卖啊。”
张乾道:“谁和你做生意来来着,卖则卖,卖不得的,大人自有他的安排。”
掌事人千恩万谢的应成下来。
宋简如日中天,他要什么的,那一家号子不敢着替他办事的。至于原因,就不能再问了。听说宋简如今挺宠爱府中那个从宫里出来的窦氏女,而这作批版的宫女又神秘得很,说不定就是那宋府中的女人,那宋简此行就是微博红颜一笑了。哟,那邓家那小侯爷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想到这里的,掌事人心中莫名了乐呵。生意人嘛,喜欢热闹又俗气的故事。
纪姜并不知道府外的事。绘青堂给她送了一册底本过来,她不大瞧得上那线封的装帧,正琢磨着让顾有悔再请人来重谈。谁知绘青堂连日忙乱,竟没顾得上她这边。于是日子一晃就过了十几日。
十二月初十。
一道早,七娘就备好了香蜡纸钱等一应祭拜之物,邓瞬宜也从侯府挪派过来几个下人,随纪姜一道去宋园。
自从宋简入阁之后,陆以芳便命人重新看过风水地脉,要将宋家坟园拓格。已经定了下月动土,如今已有匠人在其中量测相看。纪姜的车撵行到宋园门前时,却见一个女人身着红菱缎的长袄子,立在一丛梅花树下,手中抱着一个一岁来大的孩子。
那日雪很大,她身边有一个仆妇替她撑着伞,她则将一只玉佩挂在伞骨上,抛推之间,逗弄的怀中的孩子咯咯咯的笑。
纪姜从撵上走下来,守园的人便迎上来。
“夫人,此处是宋家祖陵,还请夫人留步。”
“宋老,你不能拦她,她是爷想见的人。”
那女人在伞下抬起头来,冲纪姜笑了笑,纪姜一怔,此人正是那日在宫门前看见的女人。
她抱着孩子,在雪地里屈膝跪下来,“窦氏见过临川长公主。”
“你认得我?”
窦悬儿抬起头来,“爷时常用石青,画您的小像。”
说完她直起身来。
“您进去吧,爷在里面祭奠小公子。”
“你……这么候在这里。”
窦悬儿回头看向园中森然的松阵,“这是宋家的祖坟之地,爷说,悬儿是个为奴的,不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