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入宫, 可你瞧瞧,若不是你与唐幸在这里杵着,殿下那还不成擅创宫门的疯妇人了。太后娘娘那边也连一声话都不能传, 咱们迎的是公主,可如今这光景……”
黄洞庭一向说不过她,又知她是为纪姜不平,不好出言劝她, 只能尽力地把她的身子护入伞下。两人立了很久,天空中闷闷地响了一声雷。
“怎么还不来。”
“哪里能那么快,公主身子……哎……”
李娥回过头来, “哎什么,你人前人后的藏话慎重, 不心乏的?”
黄洞庭别过头去道:“我藏什么话,是怕说了, 你又要难受的。”
李娥目光软下来:“也是,公主才丧子,身子和心神都伤得厉害。说起来, 若是放在从前,这是宋家满门陪葬都抵不了罪……”
黄洞庭拍了拍她的肩膀:“别说了,都过去多少年了,如今还是宋家的大人在当权,太后娘娘都不能多说什么,你何必把自己的嘴往刀子下送呢……”
李娥冷冷笑了一声:“你不体谅公主,混是拼命的涨别人的威风,你叫我什么时候看得上你。”
黄洞庭服软道:“你别恼你别恼,横竖这不啃声就是。还陪着你恭恭敬敬候着。”,话音刚落,靠在墙下的唐幸开口道:“来了。”
李娥忙转身看去。街道尽头渐渐行来一两马车,黄洞庭忙撑伞迎上去。顾有悔从车上跳下,接过黄洞庭手上的伞,人却退到一旁,候李娥来搀纪姜下车。
“殿下可算回来了,咱们李姑姑等得要失魂了。”
李娥却是悲喜交加,“快别说在殿下面前浑说,惹殿下不快,还不赶紧再撑把伞过来,殿下身子弱,受不得这些雨。”
她终于算是回来了,比起一年前离宫并没有热闹多少,李娥眼尾添了些皱纹,但黄洞庭还是老样子。大齐的皇宫历经百年的瑰丽色彩,撑着她过去二十多年的骄傲,也撑着她的脊梁,不在市井之中弯折。
纪姜扶着李娥的手,走向正云门,行过门洞时,她不由得停下脚步,头顶青灰色的石纹与新涂的红漆门辉映,再往前看时间,柔情万种的宫廷楼阁掩映在苍茫的雨帘之中,一行宫人撑着伞从她面前行过。行在前面的两三个却在垂泪。
李娥道:“殿下看什么呢。”
他这一问,黄洞庭却忙向她使眼色,李娥看了一眼那行在雨中女人们,自知失言,忙道:“殿下,太后娘娘在慈寿宫候着您的。”
纪姜没有挪步,轻道:“她们哭什么?”
“没什么……许是出宫没有着落吧……”
一旁的顾有悔却道:“你们不告诉殿下,殿下迟早也会知道,听说梁有善从今年恩放出宫的宫人中,挑度了三四个女人,到宋府去伺候,她们是听说了宋府侍妾陈氏惨死的事,这才下破了魂。”
黄洞庭见拦不住,还是让纪姜听去,忙解释道:“这也是东厂太监们和内阁这几年堆叠起来的腌臜规矩,总拿宫里这些可怜女人去孝敬官老爷们,如今内阁新组,宋大人又似个起头的,梁有善才动这些心思,她们也是无法,殿下……”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说到后面,连自个也莫名其妙得开始心虚起来,却不知道是在替宋简开解,还是替这些女人们开解。
纪姜望着其中一个撑伞的女人,容颜静秀,额心有一颗美人痣,眉目间竟与自己有几分淡淡的相似,行在前面的那几个女人之中,独她没有流泪,一手撑着伞,一手静静捏着梅花暗绣的衣襟。这一相错,竟令她有些恍惚。她不曾亲眼目见的陆以芳出宫的场景,却似乎能从这个女人身上窥见一二。
轰隆隆的一声雷响,女人们都在宫墙边停下脚步,抬头看去。
后面的内监催促道:“磨蹭什么呢,好容易出了宫,后半辈子要富贵有富贵,要痛苦有痛苦,你们哭个啥。”
女人们没有说话,雷声隐下来,队伍在太监们的催促下从新起行,纪姜侧身让到一旁,留出道给这些内心千疮百孔,却依旧年轻的女人们。那行在前面的女子从纪姜身边行过时,却停住了脚步。而后屈膝躬身,向她行了一礼。
然而,也只是行了一礼,便又行进队伍之中,渐消弥于雨中。
“李娥,他叫什么名字。”
“窦悬儿。原是……”
李娥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城门阴影里的唐辛。他今日不当值,是以只穿了一件暗紫色的袍衫。
李娥犹豫了一下,仍是续道“唐少监的菜户娘子。今年十八岁了,照理还没到外放出宫的年纪,又是与内监对过食的,今年也不知怎么的……”
唐幸撑去身子来的,遥遥地向雨中望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