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做什么,难道你真的要去受那凌晨之刑吗?那你给我脖子上来一剑吧!反正也是死, 我先死你前面,黄泉路上好去给你开个路!”
他气极了,没顾上话伤不伤她, 甚至转过剑鞘,将剑柄递到了她手中。
“你要顾刑部的死活, 顾朝廷的处境,什么时候能顾一顾你自己, 顾一顾我!”
他的话音还未落,一个狱卒从前面连滚带爬地跑来,“来了, 梁掌印过来了。”
顾有悔一把拽住纪姜的手。
“纪姜!”
“殿下,久不见了。”
一个细弱游丝的声音却破开了顾有悔的情急之声。黝黑的牢中甬道里,慢慢地走出来一个人。他穿着青色飞鱼服,头发一丝不苟地掩在帽中,眼角已见得两三细纹。却并没有老相。
他行过平西侯家眷的牢房前,突然被一个女人的手扯住袍角。他停住脚步,从袖中掏出一张绢儿来,弯腰包住那女人孱弱无力的手。
“真是脏了咱家的东西。”
说着,着力一掰,就将那女人的手腕拧地翻折下去。女人吃痛,刚要叫出声,嘴里就被塞入了帕子,她憋红了一张脸,惊恐而愤怒地望着那个人。
那人却对着她笑了笑。
“侯爷夫人,得罪。”
说完,他拍了拍袍尾巴,捏搓着食指和拇指,一步一步走向纪姜等人。
“临川长公主,奴才请您大安。”
说着,他到真的是跪伏下去,朝着纪姜行宫中的叩拜大礼。
纪姜低头看着他。“梁掌印不觉,这个安请得太迟了。”
梁有善站起身来:“是迟了,早就听闻公主入刑部大牢,奈何,近日宫中事太繁,一直不得空来问公主的安。今日,也不迟啊,奴才还是赶上伺候公主最后一程。”
他的笑里凝着一丝狰狞。
“陈尚书,虽说刑部的事我东厂并不好插手,不过,长公主毕竟曾是皇家的人,到底不能叫旁人的手去污她的身子。奴才从前是服侍皇家的人,又是个净了茬的人,验明正身这样事,奴才亲自来伺候。”
陈鸿渐看向纪姜身旁的顾有悔,生怕他惹不住要生出大事端来,低头又见纪姜的手狠狠地扣着顾有悔的手腕,关节处隐隐发白。
顾有悔气她的牺牲,却也敬她的牺牲。纪姜这个柔弱的女人,在他的世界里,像一个宏大又残忍的谜。他想把她从复杂混沌的阴云里拖出来,可正如信徒不敢直视神佛一般,真正要做的时候,他又不得不尊重她要消隐于混沌的意思。
人生二十年。
他第一次眼中有了泪。
“陈大人,外臣退下吧,奴才要伺候殿下宽衣了。”
梁有善望着纪姜的眼睛,似笑非笑地吐出这么一句话。
纪姜终于轻轻松开顾有悔的手。
“跟陈大人出去。”
手放开的那一刹那,顾有悔突然觉得心像被镂了一个空洞。他怔怔地望着纪姜垂在腰下的手,发白的地方渐渐恢复了血色,指尖却在微微颤抖。
“什么都别问,什么都别说,先出去。”
“不…”
他莫名地慌了。
她的目光突然一柔,竟涌出清晰的哀伤来。
“有悔,你也要亵渎我吗?”
“不…我没有…我…”
“出去,就当你是怜惜我这一生的清白。”
顾有悔心中无限哀伤,但她用柔言细语逼掉了他手中的剑。他往后退了几步,退到陈鸿渐身边。
陈鸿渐摁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道:“千万别轻举妄动,先跟我出去,离行刑还有一段时间,从长计议啊。”
说着,像生怕他反悔似的摁着他的肩膀,把顾有悔往外面架。
纪姜看着二人转过拐角,才吐出一口气来。
梁有善笑着凝她。
“殿下,我已派人去晋王府给宋先生报过信了,你如今既然是他府上的奴婢,那你的尸首,就由宋简来替你收吧。”
他一面说一面走到纪姜面前,半跪下身,伸手去解她腰间的群带,那打的是一个轮回结,是宫中最复杂的一个系法。一共要结三回。
梁有善一点一点解得不紧不慢。
“不愧是公主殿下,身在此处,也有这样的讲究。”
纪姜闭着眼睛。
好在顾有悔出去了,否则,这一幕落在他的眼中,她真恨不得立刻就死。
“其实,我和你们这些皇族处大半辈子,殿下是脱出其外的一个人。”
梁手上的动作没有停,却也没有刻意去触碰纪姜的身子。他垂着头,话声不快不慢。
“皇族的人,此生最重要的东西就是身份,为了身份,兄长杀弟弟,弟弟贬兄长,为妃的杀嫡子,为后的害庶子…殿下到坦然,一人一马赴青州,入宋府的奴籍,一无所有却还能抽出手来,顾邓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