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娶弱腰(110)
走到街上来,才发觉檀色的道袍上还粘带着几片炮仗碎屑,衣袂、肩头、袖口,七零八落的。他弹一弹,在袖上拈起一片,步子走得沉重缓慢。
他忽然感到手心里沉甸甸的,落眼一看,哪里是什么碎纸红屑,分明是他的心碎了一块在那里,沾血带肉的,给他托着,补是补不回腔子里去了,丢也没处丢,只得这么难堪地托着。
渐渐日薄崦嵫,涌动的长街乍起一阵风,簌簌清香雨,满城烟絮乱。
作者有话说:
梦迢:美人计的精髓在于,明明露了许多马脚,但对方会主动替你遮掩上。
董墨:不见得你多高明,是我肯自欺。
第38章 多病骨(八)
每到这时节, 济南便柳絮成灾,千丝万缕随风入, 犹胜千头万绪无从理, 扫又除不尽。
月升了,浅淡地照着满院残席,使得柳家这一处小庭, 愈发狼藉。
梅卿在屋里坐着,听见外头叮叮咣咣收拾碗碟的声音。多年没听见过了, 这几年, 她只负责盛宴时惊艳四座, 油腥不曾沾污半点裙, 此刻竟然说不清, 那种花团锦簇的不堪与这种粗鄙简陋的不堪, 哪一种更不堪些。
不得不承认,她心里是有些失望的, 尽管一早知道柳朝如穷,但她毕竟离穷远了许多年,一时想不起那种滋味。这时近近聆听那些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 简直有些手足无措。
她从前所想的柳朝如之穷困, 无非霜染薄衫, 风袭瘦梅, 总是带着诗月的绮丽。可蜡炬一个轻颤,柳朝如打帘子进来,卷进来一阵风, 风里分明带着陈年木头的霉味儿。
见她立在窗下, 他只瞟了她一眼, 一径走到案上倒了盅茶吃, “抱歉,叫你久等。”
他早摘了乌纱,只穿一件鲜红锦绣圆领袍,襟口给酒水打湿了些,淋淋漓漓的,给蜡烛照出深浅不一的颜色。梅卿回首看,从他身上看到脸上,美梦一霎又全。他好歹是个当官的,又年轻,相貌又好,只要肯改一改从前那迂腐的固执,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如此思想,便红裙曼动,轻步过去,“院子里收拾的是些什么人?是家里的仆从么?”
柳朝如朝窗户上淡瞥一眼,“他们是章平家中借调过来帮忙的下人,收拾了这里仍旧回去。我这里只得一个小厮,你有什么事情可以吩咐他。”
没几个下人使唤,梅卿面上显得有些为难,又将这屋子打量一圈,顿觉房梁底揿,窗户四闭,有些闷。
就连柳朝如也似乎不爱讲话,在一旁连吃了几盅茶。梅卿摘下花冠,低着眼等。她并非什么未经人事的小姐,因此这等待里含着些赌气的成分,甚至压了羞怯的期待一头。半晌还不闻他有话讲,她忽然挂住脸,也给自己倒了盅冷茶。
比及院里收拾完了,潼山隔着窗户禀,“老爷,董大人家的人要回去了。”
“你送一送。”
不一时便听见院中关门,窗纱上模糊的灯影一点一点熄尽,独剩一盏浩大的月亮凄然地亮着。
屋里清寂得仿佛没有人,几支红烛烧了一半,还在烧着,烧出一股黑秋秋的烟。也许是这烟,也许是花冠箍得梅卿脑仁疼,梅卿又觉得,此夜离她的想象相差甚远。
“睡吧。”柳朝如仿佛是经过了一番斗争,有些沉重地拔座起身,四面将蜡烛吹灭,借着一缕月光朝梅卿伸出手。
梅卿也把手交给他,他们走到帐中。月光像瓦上的薄霜,冷冷的照着白的交错的两张脸。红得发黑的被子裹着他们,柳朝如伏在上头,律节几乎没什么太大的起伏变化,声音也十分有礼,只有一点呼吸稍稍紊.乱,“疼不疼?”
梅卿轻蹙翠黛,疼是疼的,但并不锥心。她心里波澜未惊,像执行公事似的将手臂攀住他的脖子,如此之近,灵魂却仍旧不相识。
她客套地在枕上遥遥头,用不着像跟章弥那起人在一起时刻意去讨好,也不必装模作样的掉眼泪,也没法带着满腔爱意全情投入。他们毕竟不相熟,他安静得,连她身不由己的几声呜咽,也令她自己有些尴尬。
月光白得凄荒,落在枕上。柳朝如也如执办公务,只把脸悬在她的脸畔,埋头在乏味的行动中等,终于到达,身.体和心却全然是不同步调,他的心也始终很平坦,看着枕上模糊不清的绣纹,也是一片凄荒。
一场新婚,各有心事,几处难眠。
连银莲也像攒了千头万绪,僝僽眉间,斜欹窗畔。一眼望去,云暗天低,洞门外还张灯结彩来不及撤下,白日的喜气未散,蔓延到寂静的夜里来,荒诞寂寥。
为了梅卿的婚事,她与孟玉整四五日的功夫未碰过面,去请安,正头夫妻俩皆是忙得没功夫见她。她只好冷清清回来,不敢四处去添乱,只与她妹子闲说几句话,不想又招得满腹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