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绪(94)
睨他一眼,江清枫冷然道:“你的心头之患在东宫,在太尉府,而不在那监栏院。”
一时无法应答,赵绪觉得自己在师傅面前,从来都是如稚子一般,被看得清清楚楚。
“莫要以为如今你与太子同为监国便是与他有了一争之力。记得,如今东宫稳固,只要太子不犯下无法饶恕的重罪,将来的皇位,就绝不会是你的。”
如金石敲击,振聋发聩。
赵绪忽然感觉自己回一趟岐山是在恰当的时间做了一件最恰当的事,他之前还担心自己不在长安会生出事端,但现在觉得,即使有什么麻烦事儿也是值得的了。他这几年来韬光养晦,但始终无法再进一步,究竟碰到了什么瓶颈,自己却始终无法探到。
连日来江清枫对他要求甚严,自兵法,剑术,再到谋略,无一不挑剔,而赵绪却觉得自己似乎慢慢摸到了那层阻碍的铁壁。
赵绪默然静思,随后认真道:“徒儿受教了,今后定当居安思危,不敢一日高枕。”
顿了,又小心问道:“师傅您这些年也在关注朝政么?”
赵绪自以为是知晓江清枫的性子的,他心头有些不解——师傅不是最厌恶这些庙堂之事么?以往赵绪给他写信时,都是刻意不提朝廷的事的。
那…师傅又怎会对朝中形势掌握的那么清楚?
目光落在了那尾古琴之上,修竹在蓦然柔下的眼波里,似模糊了些。江清枫叹道:“不这么的话,怎么报仇……苓…你娘不该枉死。”
赵绪心头一动。
“师傅……这些年,是您在暗中帮我么?”他早就察觉有人在默默助他,但却总是无从找寻。
江清枫微微颔首。
赵绪忍不住追问,直奔主题:“您,难道已经查出是谁陷害我母族了吗?”
江清枫眸子变得愈加幽深,唤他走近一些,
他俯下去在赵绪耳畔低语,慢慢道出那个答案。
心陡然落入千丈深渊,即使早有猜测,但也敌不过事实的残酷。
尽管压抑着,但赵绪仍是从心底里感到发冷,他就说怎么会这么多年都没人敢怀疑。
是啊,怎么能有人会怀疑呢?
……………………
赵绪走出门的时候,面色是一种不正常的白,失了血色,像上好的丝绸,柔顺纤巧,却没有生机。
山上层层叠叠的枝桠遮住了惨淡的日色,投出一大片阴影,江云涯正在树下耐心地擦拭他的刀。那柄刀,通身漆黑,与他的主人一样是沉寂的,看着冷淡到无情。
刀剑无情,人却是有感情的。
江云涯抬头,陡然见他神色,心情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他起身,有些慌乱了,去揽着那个苍白的人。有风吹过,携起枝头上几片树叶,落在静静拥着的人头上,如木雕一般,谁都没动。
心情明明暗暗,像天际的云,不知要飘到哪里去。没有着落点,没有安慰,总是感到心慌,江云涯很久没见赵绪这样子,上一次大概是在十年前,赵绪下山,去接受本属于他的命运。
肩头传来湿润而温暖的感觉,涩涩的,江云涯轻轻地将他的头抬起来,见两道未干的泪痕。
他哭了。
竟然…怎会…
赵绪像是野林里受伤的小兽,本无拘无虑,即使有着忧愁,也知道一切终将开朗。而现在一切的坚持都被瓦解,过往似乎成了笑话,冰冷的,嘲笑着他。
他不说,江云涯便不问。
怀中人哽咽着,在男人宽阔有力的胸膛上,肆意流着本不该他流下的泪水。他受够了伪装出百毒不侵的样子,不是没有事情能够把他打垮,只是被击倒之后的谈笑风生,若无其事最让人疲倦。
累了。
一切的委屈,如洪水般宣泄出来,便雁过无声。被江云涯的怀里遮住的脆弱,转瞬间就消逝了,唯有眼角的红痕昭示着,这并不是虚幻,刚才一切确实是真实的。
“大了还是喜欢哭鼻子呀。”江云涯在他耳边低语,轻抚着他冰凉的发丝。
赵绪已恢复了正常的神色,但声音还是闷闷的,小声道:“我没忍住,以后才不这样。”
江云涯道:“不必忍——以后,都不必。”他看着他,眼神如圣徒般虔诚而温柔。
心头似轻羽拂过,温温柔柔的,驱赶着原本的悲伤。
赵绪回身抱住他,把头继续埋在他怀里。
“咚”地一声,有重物落地的声音,循声望去,是秦衡。秦衡此时手忙脚乱地,在他的药箧,里面的药有的洒在了地上,虽然包着纸包,但也让人心疼。
微妙地,有点尴尬。秦衡不过是来找江云涯试药,就看见树下抱着的两人。
青天白日的,真是——有伤风化!秦衡手一抖,随身的药箧便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