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转身收回了视线。说来,他心里想些什么,自己也不清楚。只记得李流光用力抓着他时的样子。手掌的灼热还在,明明两人并不相熟,但对方下意识的反应却胜过他身边所有的亲人。
沈倾墨沉默地走在街上,之前的混乱并未影响到别处的热闹,只是多了三三两两的天府军。人群欢乐依旧,到处都有年轻的女郎围着灯树婉转歌唱。他又似回到了那个晚上,一个人看不清前路。人声、风声、司竹声环绕,他却什么都听不到。年幼的他当时已隐隐有了觉悟,一旦他停下,等待他的便是死。所以他一刻不停,从天黑走到天亮,甩开了后面全部追杀的人。
他没死,那死的便是别人。
他还记得乳母死之前,哭喊着向他求饶。从出生到六岁,是乳母一直照顾他,他视乳母为最亲的人,在乳母的身上寻找阿娘的影子。但当时他只是冷淡地看着乳母,一遍遍想着乳母在人潮中放开他时的情景。乳母似乎说了句什么,他不想知道,也不愿回忆了。
沈倾墨顿住脚步,不知不觉已走到兴安门。晋国公在兴安门搭建了一座彩楼,与民同乐的齐王及国公府的人俱都在彩楼之上。他抬头远远看着齐王的身影,嘴角上挑蓦地笑了起来。
他这些年时时都过得不快活,卢家嫌他不该出生,沈家恨他是耻辱,皇后打着姨母的名义却几次三番要他死,还有天下至尊的那个人……他的出生是个错,人人都盼着他死,他却硬挺着活了下来。
沈倾墨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低低的笑声让四周的护卫从心底冒出一股冷意。既然他不快活,沈倾墨想,那便所有人都跟着一起不快活吧。
……
李流光回到国公府不久,李母便急匆匆赶了回来。她收到李流光派人送去的消息,当即便什么都不顾了。“小七让娘看看。”李母拉着李流光打量半天,确定无事才松了口气,问:“到底怎么回事?”
李流光把发生的事讲了一遍,李母第一反应是迁怒,“就知道沈倾墨出现的地方没好事。”
李流光:“……”
他无奈,“这和沈倾墨有什么关系,要不是他,我们也不会发现那名女子不怀好意。”
话虽是这样说,李母依然坚持那名女子是冲着沈倾墨去的。“小七你也说了,之前那名女子似乎并无敌意,直到沈倾墨出现才露出武器。不管怎样,你以后记得离他远一些。”
类似的嘱咐李母提过几次,李流光都笑着答应了。但这一次他也不知为什么,顺嘴问了一句,“阿娘不喜欢他?是他有哪里不妥?”
沈倾墨的出身便是最大的不妥,更何况又被皇帝养成了那种乖张恣睢的性子。这些话李母不好说,只能哄道:“娘以前见过他几次,小小年纪便性格古怪,看着就不好相与。他身后又有皇……皇后撑腰,长安城内凡是惹到他的,不管出生高低都没得过好。咱们家虽然不怕他,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小七你说对不对?”
李流光听出母亲话中的敷衍,便顺着母亲的话点点头。既是母亲不愿意提沈倾墨,他便换了话题,问祖父有没有派人去追查那名红裙女子的下落。
对此李母也不是很清楚,她收到李流光的口信便急急回了国公府,后面的事并不知晓。李流光皱皱眉,总觉得那名红裙女子出现的不简单。他倒不是怀疑对方冲着自己来,而是三皇子在晋阳的情况下,多了这么一个意外终归不是好事。他心中记挂着这件事,次日一早便派人去祖父院子打听。结果上至三皇子下至祖父,俱都没有将红裙女子的出现放在心上。大抵同李母一样,觉得对方的目标是沈倾墨。
李流光凝神想了半天,又见沈倾墨也没任何动静,便暂时放下了这件事。
他在府内无聊,却不知道整个晋阳大街小巷都在谈论着他的名字。昨日国公府祭祖,白掌柜趁机将印刷好的《千字文》同一千份祭文免费发了出去。如此一来,李氏纸坊再次大出风头,随之而来的便是李流光的名字同活字印刷传遍了整个晋阳。
晋阳的几处书坊当晚便找上白掌柜,提出想要同纸坊合作。白掌柜照着李流光的意思将活字印刷的原理告知几人,并婉拒了他们提出印刷后分成的提议。现在的活字印刷还十分简陋,想要真正发挥活字印刷的效果需要不断的实践试验。李流光想知道,这个世界的人会在他的基础上做到哪一步。他不需要通过活字印刷赚钱,也不愿将此方法当做敛钱的工具。
这件事很快传入三皇子耳中。看在摆在面前印刷精美的《千字文》,三皇子脸色阴晴不定。